进入十一月中旬，天气更加萧瑟，落叶被秋风吹着打着旋儿往下落。

    被乌云笼罩了好几天的京市终于在这天放晴了，可网络上的舆论却不似天气这般局势明朗，反而如预料之中的愈演愈烈。

    对于这些傅泽桉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退出只瞥了一眼的公关部发给他的负面评价。

    点开姜早发给他的微信，疲惫多日的眉眼终于染上点柔和的笑意。

    姜早给他说了曲家村游客的事，又和他聊了聊公司近况，确认没问题后两人才结束了聊天。

    手机被倒扣着放在桌上，傅泽桉重新拿起钢笔从纸上印着的三个地点里选了个地方重重画了好几个圈。

    像是有预兆一般，门口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向来稳重自持的陈特助连门都没有敲直接推开走了进来，站定后连喘了好几口气。

    “傅总，汇天地那边有情况。”

    傅泽桉瞥了眼纸上被他画圈的三个字，面上并没有惊讶之色，起身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我过去看看。”

    汇天地是京市市区流量最大的一家大型商场，嘉莳在汇天地设了三家销售店铺。

    在汇天地店闹事无疑是最省事也最吸引人群眼球的一个方法。

    很快到达商场内的店，从远处就能看见店外已经乌泱泱围着一群人。再走近点，甚至能听到店内闹事那人的哭闹声。

    陈特助在前方隔开人群方便两人往店内走，也不知是人群中的哪位突然喊了句“那就是嘉莳总裁，我在最近网上传的葬礼照上见过。”

    就是这一句，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人兴味又起，似乎是想看看这么个大企业会如何处理这次的事。

    有些甚至拿出手机在拍照。

    两人艰难地进了店，傅泽桉一眼就看见店内休息区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看起来年近中年的女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眼下还有未擦干的泪水。

    看上去确实足够可怜。

    店内工作人员都站在她旁边，店长弯着腰在她耳边说着解决方案。沙发前的桌上放着茶水和果盘。这些都昭示着工作人员的尽心尽力。

    “傅总。”

    店长先出声，其他店员都纷纷噤声，朝傅泽桉这边望过来，大概是没想到这么件事居然把总部boss给招来了，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工作担忧。

    沙发上的女人也是明显一怔，哭声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一般一瞬就收了回去。脸上闪过心虚之色，也不敢和一直盯着她看的傅泽桉对视。

    傅泽桉下移眼神，发现这个女人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抓着衣角，动作很生硬。

    他收回眼神，朝店长点头示意，明知故问：

    “出什么事了？”

    “这位女士昨天在我们店里买了一盒枣泥山药糕，今天来店里说孩子吃坏肚子了……”

    “我们给出的解决方案她都不接受，刚刚在店外大闹说我们是黑心企业。”

    店长绕到傅泽桉身边附在他耳边简单解释了这次的事。再抬眼时，女人脸上的心虚已经痕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没有底气的理所当然。

    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气势更足，傅泽桉看见她挺直了腰又微微扬了扬下巴：

    “你们自己号称药膳的食品出了问题，现在还不准我们消费者来提建议了？”

    其他店员想开口争论却被傅泽桉的手势拦下，他过去坐在女人对面的沙发上猜测着她此行的目的。

    店长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公司市场部统一规定的，傅泽桉心里也明了那些方案都诚意十足，可一直不接受还赖着不走不就是在等他来吗？

    “陈女士，您想干什么，不妨直说。”

    面前的人本就端着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这话一出，她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才放松下来的手这会儿因为重重捏着手机而脉络分明。

    她清了清嗓子：

    “你这话的意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我作为消费者在你们这儿买了东西吃坏了肚子，来找你们要个说法也不行？”

    “听你这话倒显得我另有所图了？”

    傅泽桉此行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谁知道酥韵找来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差，随便试探两句就马脚尽露。既然他把话说这么明白了，这位陈女士还是要装傻，那他就如她的意又何尝不可？

    收起脸上的正色，换上副友好的笑，傅泽桉温声道：

    “当然不是了陈女士，我很抱歉我们的产品让您获得了不好的体验，您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

    “刚刚他们提的第三种吧，赶快搞好我还要回去照顾孩子。”

    周围的员工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想到为什么一下子这么难缠的顾客就松了口。只是这其中的原因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只要知道这件事终于结束了就好。

    陈女士走后不久门口的人群也都朝四面八方散开，店里的空气终于流通。

    “店长留下，其他人该忙什么忙什么。”

    傅泽桉觑了桌上放着的半盒枣泥山药糕一眼，待其他人离开才开口询问：

    “这半盒就是陈女士带来说有问题的那盒？”

    店长点了点头：

    “但是傅总，我们昨天和这盒一起做的那批都没有问题啊，我们的糕点师傅也一直严格遵守总部的要求，不敢偷工减料丝毫啊，更别说……”

    加入有害物质了。

    傅泽桉知道不是他们的错，没把话听完就开口打断，和他吩咐了一些这几天需要注意的事后才拿着那半盒糕点离开。

    这件事又被有心人发在网络上，再经过早就做好准备的酥韵的一番加工，嘉莳和傅泽桉在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最恶毒的话是说他一个连亲爷爷死了都没有半点悲伤的冷血动物为了利益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怎么可能真把我们这些消费者的身体当回事儿呢。

    最讽刺的还是出问题的这款商品当初是以药膳的推广而大红，销售时面向的群众也是老年人和儿童。所以这次在网络上发声的还有不少普通群众，都在大骂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还有说没想到嘉莳这么大的品牌也会干出这样的事，说以后想吃什么还是在家做算了。

    但在一片骂声中也能看到真正买过的顾客在为嘉莳据理力争的帖子，只是数量太少，存在感也很低。

    毕竟这就是网络，没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就听风就是雨的人太多太多了。

    -

    听姜早讲了曲家村的具体情况后，张婉清决定把上山时间稍稍推迟，就是那天她们知道了嘉莳出事的事。

    姜早起初还没太在意，直到那天早上她们开车上山时她发现车后一直跟着另一辆大货车。

    这已经是姜早第四次看后视镜了，发现那辆货车还跟在后面：

    “婉清你发现没，我们后面一直跟着一辆车。”

    张婉清转头看了眼后面那辆车，张氏的logo很明显地被贴在上面。

    “是我让我妈准备的。”

    张婉清和张通海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和张夫人间的联系一直没断过，张夫人一直很心疼她这个女儿，在张通海那儿也说了不少张婉清的好话。

    再看向姜早，她脸上的疑惑和惊讶交织在一起，在片刻后又云开月明：

    “你准备的物资？”

    “是啊。”

    “我可是张氏大小姐，当然得尽一份力了。况且这还能为张氏拉一波好感，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山路蜿蜒曲折，好在两人出发前都被曲萍匆匆叫住吃了晕车药，不然张婉清估计自己根本撑不到目的地就会在半路吐出来。

    这天是工作日，下车时也不像上次一样村里的小孩儿都跑来围着姜早了。原本该静悄悄的村庄此时四处都是游客，姜早很不习惯。

    货车在村口停下，两人帮着工人把车上的粮油米面一样样往村办事处搬，搬了好一会儿才搬完，中间还得小心绕开游客。

    曲村长从里间端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三杯茶水。她看了眼满屋的东西，把茶杯从托盘里端出来塞在她们两人手上，脸上的表情很是感激：

    “姜早啊，你每次来都要带这么多东西，我真的替村民们好好谢谢你。”

    “村长，这话我每次来您都说。而且，这次的这些东西啊都是我朋友准备的，您要谢谢就谢谢她吧。”

    村长的目光顺着姜早的话往张婉清身上望过去，也是个又漂亮又心善的好孩子。

    张婉清腾出一只手伸过来：

    “村长好，我是姜早的朋友，我叫张婉清。”

    “你好你好，真是谢谢你啊。”

    村长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一起，很是慈祥。

    三个人就突然变多的游客聊了很久。村长说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小孩子，对这次突然来的流量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村里的那座庙这几天确实挤满了人，但村里也没有吃饭、住宿的地方，所以这次流量对村里的经济发展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村里的秩序更混乱了。

    这一波波的游客也打扰了村里居民的正常生活。

    姜早和张婉清都觉得曲家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顺势在当地发展旅游业，借机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这样也能吸引村里的青壮年回乡就业。

    但这是个急不得的事，还得慢慢来。

    “还有个事儿。”

    “怎么了？”

    “这几天村里那条河又被污染了。”

    “怎么会？是嘉莳的工厂又排废水了吗？”

    “不是不是。从上次那个小伙子来了之后啊，那个厂就一直好好的，逢年过节的还会给我们村里的人送点儿蛋糕呢。”

    “可能是游客太多了，都往里丢垃圾吧……”

    姜早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什么似的。

    和村长告别，两人撑着把伞往寺庙那边走。张婉清刚刚就抓住了村长话里的关键词，只是不好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八卦，这下出来马上憋不住了：

    “早早，刚刚村长口中的那个‘小伙子’是不是傅泽桉啊？”

    姜早瞥她一眼，脸上完全一副笃定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居然真是他。”

    没等张婉清接着问些什么，姜早先挽着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们先不去寺庙了，我总觉得河流污染的事不简单，我们去河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