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师妹,是有什么要事?”
被点名的少女回眸,红衣灼灼,迎上为首的师兄略带审视的目光,睫羽轻眨,“无事,只是东西掉了。”
说罢,转身随众人一道踏上云阶。
“少主,少主,等等我们——”
“少主别生气呀!”
队伍末尾,两只巴掌大的小妖叽叽喳喳的追在少女身后。
靠后的白团子还险些撞上黑团子。
玉柒蹙起眉,面上不耐,抬手挥开两只团子,“你们觉得呢?”
“不是说了我自己来?”
被训斥的小妖齐齐垂下脑袋,带着几分委委屈屈的意味。
黑团子揪着白团子,结结巴巴开口,“我们...也是担心少主嘛...”
又装作这副样子,她看了没有百来回也有几时回了。
玉柒揉下眉心,索性也就不管他们了,只提醒道,“记着隐好形。”
又拎起两只团子晃了晃,“再像刚才那样,就把你们俩都炼成药引!”
“知道啦,知道啦。”
小白晃起毛绒尾巴,讨好地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袖,小黑只扑着耳朵追问,“可是少主,咱们干嘛要混进去啊?”
“您不是最烦他们这副模样?”
她来干嘛。
要不是为了那险恶小人,此刻她应该躺在幽篁涧那棵千年梧桐下乘阴。
跨上最后一阶时,刚放进嘴里的糖渍梅子在唇齿间迸出酸涩。
玉柒恨恨地想。
等揪出那个施咒之人,她定要将梅核钉入那人灵台,叫他先替自己尝尝神魂寸寸被灼的滋味。
等流金错银的朱雀衔芝图在暮色里泛起血珀色,众人才终于穿过山门。
三千云阶的罡风有些吹人,周遭筑基期的外门弟子个个面色发白,活像被抽了魂的纸人。
玉柒借着整理发簪的间隙,顺带用法术散去那股贴着里衣的黏腻感。
腰间芥坠里传来窸窣响动,两只不安分的东西大概又再打架。
“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她隔着布料弹了几下。
做完一番小动作后,才抬眼看向几个为首的执剑弟子。
这群剑修当真是会磨人,还麻烦,山门大阵明明能瞬传,偏要新弟子徒步登阶表诚心。
“劳烦诸位领取命牌。”青衫弟子突然出声。
玉柒也不急,默默排在队伍末尾,打量着四下。
这大多都是青瓦白墙,屋顶覆盖着青碧色的琉璃瓦,檐下悬着月牙样式的灯笼,唯独檐上蹲坐的石兽缺了半边爪子——看来琼华峰也没传闻中那般阔绰。
“师妹,东厢房。”
看着递到面前的命牌,玉柒眉眼弯弯的道谢,两颗虎牙咯在唇下。
负责登记的弟子被这映着笑的猫儿眼晃得失神,突然结巴,“不、不必。”
将命牌挂在腰间后,玉柒跟着引路灵光穿过回廊,偏头望去。
恰好碰上屋前蹲着的女孩正慌忙起身。
“你、挑哪间?”对面人话语间带着几分吞吐。
玉柒扫过勾连式的两间屋子,礼让话刚到嘴边又咽下,径直选了左边。
对面人似乎有些呆愣,面色泛起潮红,慌忙低头“啊,好。”
进了房内后,玉柒心觉奇怪。
挥手凝出水镜时,不禁想起山下外门内的告示——两轮武试方能入内门,琼华峰三脉择一。
这样她需得先探明共生咒本体所在。
镜中少女眼尾上挑,眉眼间带着些天成的媚意,但笑起来时却又有几分稚气。
“我有这么吓人嘛。”她犯嘀咕。
“这有啥,纯属那丫头胆气不足。”
小黑靠在桌上的茶壶边,百无聊赖地摇着自己黑漆漆的尾巴。
下一瞬,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将尾巴裹成毛茸茸的一团。
原是桌边的少女一边托着腮,一边用指尖绕着他的尾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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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这灵峰之上,何处灵力最为充沛?”
......
“山门往上西南方的漱玉池。”
想到那弟子的回答,玉柒足尖轻点,转瞬落在对面山头。
池面浮着层薄雾,死水一般,一副枯竭相,全然不似灵力丰沛的模样。
小黑:“这池子连个灵物都养不活,那弟子莫不是诓骗我们?”
小白:“可恨至极!”
“我用了“叩心”。”叩心术下无虚言。
玉柒言简意赅。
小黑沉默,小白震惊,“少主,那...该不是禁术吧?”
少女没否认,“是又如何。”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用了
“那少主没受伤吧。”
毕竟这禁术若是对方修为与自身相差不大亦或在自己之上,是会有些坏处的。
玉柒摇头,叩心术虽能窥探神识,可若是对方灵台设有禁制,也只能平白浪费。
好在方才那执事弟子腰间悬着三清铃,应当只是个刚入常定的高阶弟子,她怎么说也是个结了丹的妖修,没什么威胁。
看着下方静谧的近乎诡异的灵池,她忽的想起残卷里的记载。
共生咒实为极强大的禁咒,同时也需要强大的载体作为支撑,方能为主体所用。
何时被算计的?
是在幽篁涧时,还是出去游玩寻乐时,没什么印象了。
玉柒凌空跃下,轻巧的落在灵池边,指尖轻抚这池边的纹路。
这灵池乍一看并不怎么起眼,却激得她体内妖血有些活跃,载体就算不是这处,也应当与它相挂钩。
或者是有着什么阵眼,想到这,她立马抬手将青绿色的波光缠上池边,连着一旁毫无顺序可言的青石也被映上。
淡淡光波消散后,狐火映起,却是毫无反应。
一旁的两小只耷拉下似有若无的耳朵。
什么也没有。
连着该有的灵物都没探出半分。
玉柒挑挑眉,也算在意料之中。
“少主...”
夜风沾着些凉意,掠过少女堆叠的裙澜。
玉柒将身前两个小东西收入芥坠,不紧不慢地系好在腰间。
随即转过身。
面上还带着些冷意,泛红的眼尾却弯起弧度,“师兄,我好像迷路了。”
这人方才踏入林子的一瞬间,她就察觉了,只是粗心大意了些,气息藏得不够及时。
这人修为不低,跑了倒是有些刻意,索性在这等他过来。
可看到眼前人的一瞬,她有些怔愣,面上却不显。
分明生了张毫无记忆点的面容,偏偏一身白绿弟子服将寡淡眉眼衬出几分清寂。
眼神无意扫过她衣侧璎珞。
而后只是看着她,却也不说话,似是在考量她话中有几分真假。
玉柒没太在意,垂下脑袋,不着痕迹地将腰间命牌露出。
现下不算太晚,还未过试炼的弟子新鲜好奇散步无意间走到此处,倒也不算荒唐。
“当真只是有些好奇,迷了方向,夜色黑在这打了几圈转...”嗓音里掺了恰到好处的颤音。
余光却瞥见对面人垂在身侧无意识蜷起的指节。
“可否劳烦师兄指下方向。”
少女此刻眼睫低垂,沾着些许泪珠,乖巧的不像话。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阵沉默。
直到玉柒仓皇抬头,唇色泛白,“...原不该劳烦师兄...”
“可师兄若是不信...”
“走吧。”
话音未落便被身前人打断,浸着碎玉般的声线。
奇怪。
这弟子分明陌生,可望着那道转身的背影,玉柒只觉得这弟子有些熟悉。
分外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小径上,不发一言,静得能听到腕间铃铛细碎的声响。
借着月光,玉柒现在才发现,这人腰间竟然没带佩剑。
似乎她从前也见过某个不带佩剑的剑修。
离着弟子舍只一段距离时,身前人便停了步伐,意图显而易见。
玉柒还没开口道谢,那人便已经离开,只淡淡一句,“夜深露重,师妹应当心些。”
是在提醒她。
果然是没信她刚刚随口胡诌的话。
进屋前,玉柒看见隔壁房内也还亮着灯。
“这样真有用?”
她没回话,只伸手弹了下正舔着自己爪子嗤笑的小黑。
这是不信任自己的惩罚。
幻象内,是方才那弟子的身影。
刚才离开时,她便幻了只彩蝶跟着这人。
分明走的时候瞬影的够快,此刻却也不施法了,去的也并非漱玉池的方向,难不成是想锻炼体魄。
打了个哈欠,玉柒支起下巴靠在案几上,看得她都有些困了。
没意思,不过还挺有戒备心。
她伸手轻点眉心,将狐火附着点在彩蝶上,现在没了耐心,便直接用了术法。
幻象内场景变换,不出所料,这人确实用了易容术,但看见他真实容貌的一瞬,玉柒心中一颤。
完了
——是那个被他骗过不止一次的小剑修。
“哐当——”
她转头看过去,原是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小白关窗时弄出声响。
她没由来地想起那天。
也下了雨,只不过是暴雨。
十四岁的小剑修跪在滂沱雨幕里,怀里护着只湿漉漉的白狐,溅起的血珠混着雨水砸在怀中狐狸的耳尖。
那时的少年眼底映着漫天潮意,却干净得能照见狐身雪白的绒毛。
剑诀穿透他左肩打在地上。
他却只是笑着捂住小狐狸的眼睛:“别看。”
指尖染血,却也勉强算得上温柔。
她记得那时她脑海里想的大概是,这个小剑修有些不大聪明。
现下倒是聪明,这易容术学得有够精进。
幻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切断了。
玉柒心下气得牙痒痒,以那人的修为估摸着早就察觉到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师妹,也是故意纵着幻象演完。
但转念一想,这人似乎从没见过自己的真实容貌,听到的声线也是她从前特意伪装过的。
大概也只是觉得自己可疑。
未必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