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是休息准备时间,毕竟算不上正式弟子,倒也没什么限制。
玉柒打算先回一趟幽篁涧——倒不是因为她有多恋家,毕竟她平日就是个爱玩的性子,四五天不回去也是常事。
只是这次时间拖的实在有些久了,她算了下,居然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怪不得谢秋舟的传书直接找了她的位置过来。
两人从小一同长大,虽不是亲兄妹,但玉柒也把他当半个兄长,这次人估计是真的生气了,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
幽篁涧上方雾气蒙蒙,裹着些梅雨潮意,同玉柒现下的心情差不了多少了。
素衣少女从黑白交织的飞梭上下来。
那梭瞬间幻化成一黑一白两小只,落在她肩头。
玉柒估计这个时间谢秋舟没在处理事情,大概是在偏殿喂鱼。
反正有结界感应,自己刚到时他应该就知道了,索性她也就不着急了。
慢悠悠从正殿晃了回去,守卫仍是上次轮班那两个,她多打量了几眼。
门口两只小妖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向少主问过好之后,就一直被她盯着看。
不会是想要扣他们命元。
那很糟糕。
幸好玉柒在他们继续乱想下去之前就走了。
刚从正殿旁的小门出去,就碰到在自己房间前凉亭处坐着的茯苓。
小姑娘一看她回来,眉眼间都是笑意,欢欢喜喜地朝她扑过来,“阿姐。”
然后又瘪瘪嘴,搂住她的腰身,“木头兄长这次好像真气着了,咱们先躲躲他,不跟他玩。”
玉柒摸摸她的发顶,手里凭空变出几样油纸包的零嘴,都是她今早去买的,应该合茯苓的口味。
不出所料,身前人眼睛都亮了,一手抓起一个,吃得满嘴油光。
“你乖乖在这,我去找一下他,等你吃完,我就回来了。”
玉柒掏出帕子给茯苓,让她一会好擦嘴。
“好。”
得到回答后,她便转身去了偏殿,顺便将肩上的两小只收了起来。
果然是生气了。
看着池边专心喂鱼,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身影,她有些无奈。
玉柒走到那人身旁,伸手想抓一把青玉盒里的鱼食,身旁人不偏不倚刚好躲开。
玉柒:......
她干脆顺势坐在池畔旁,抬头只刚好看到这人紧绷的下颚,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至于吗,小气鬼。”
回答她的是谢秋舟的轻嗤,显得本就冷峻的眉眼更是像凝了霜色一般。
短暂的沉默过后,耳边又是一阵轻嘲,“怎么,还舍得回来?”
现在轮到玉柒沉默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这人已经知道她去剑宗的事情。
可自己还没告诉过他共生咒的事情,但要怎么说呢,毕竟这个残卷中的解法就是找到主体,杀了那人亦或是有些什么其他法子。
幼时便没了父母,自己的事情,玉柒从来都是自己解决。
“我的不对。”
思量了下,她还是先认错,毕竟确实是自己的不对。
这人认错一向很快,谢秋舟只得继续追问,“琼华峰上光景如何?”
他转过身来,“那是什么地方,不用我提醒你。”
少女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幼时的青涩懵懂。
谢秋舟忽然想起妖皇陨落那日,攥着自己袖口泪眼婆娑的小团子。
也是从那时起,她便养成了一副坚韧又疏离的脾性。
或许九尾翎狐一族性情使然。
就像现在,她没告诉自己缘由,只说,“我有分寸的。”
空气凝滞片刻。
玉柒起身,掏出给茯苓买零嘴时顺手买的玉玦,递给谢秋舟,“给你的。”
是块凤纹样式的。
他随意睨了一眼,伸手接过,“还算你有点良心。”
“当然了。”玉柒笑起来。
晚间用膳时。
看着桌上大半的菜都是合她口味的,心情非常美好。
果然还是回家最好。
茯苓下午零嘴吃多了,没吃多少,至于谢秋舟,他不重口腹,也不喜欢吃这些,单纯就是来陪她和茯苓。
虽然玉柒也已经结丹了,不吃饭也没事,但架不住她爱吃,尤其是辛辣的。
“阿姐,陪我去散步嘛?”
她刚吃饱,正靠着椅子休息,根本不想动,但想想自己后面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还是决定陪茯苓去逛逛。
小姑娘勾起她的手指,玉柒被拉着走的同时,不忘回头示意谢秋舟,“跟上。”
山下的河畔处,岁岁如旧的水墨丹青被晕染开来,近水碧青含烟,浑然天成的美景。
“快看!”茯苓兴冲冲地扯住她袖口,指给她看。
远处,月色下的竹庐檐角浮起幽幽萤火,千万片节叶承着青芒悬空而起 。
这是小妖们用妖力托举的节叶,意为问候,寻求庇佑。
原来过几日就要到灵祭日了。
今年倒是格外得早。
谢秋舟指尖流出青色,默默注入一些即将不成形的节叶,让它们散得更高更远一些。
玉柒带着两人绕开远处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妖,从后方去了青崖边。
这可以看到一小半的幽篁涧,景色很好。
她坐在边边处,晃着悬空的双腿,银铃轻响,茯苓就蹲坐在她旁边。
身后人,指尖凝出发亮光的小球,滑到她面前。
玉柒一下明了他想干什么,指尖狐火流转,“想不想看烟花,茯苓。”
“想的想的!!!”
同一时间,狐火携着几个小球,旋入空中,自半空炸开,层层光瓣被炸开,又化作细碎光点跌入夜雾里,五光十色,动人心魄。
看着下方小妖们吵吵闹闹,却又目不转睛的身影,玉柒跟着茯苓一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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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回来?”是个问句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玉柒侧首回眸,冲谢秋舟眨下眼睫,“应当不会太久。”
仔细一看又觉得他今日装束有些艳,天光下,亮眼得过头。
莫不是有了心上人,难道是他上次救回来的小妖,别看这人一副凶相,做起好事来还有几分温柔。
刚跨上飞梭时,没头没尾地甩出一句,“对人家温柔点。”别老挎着个脸。
谢秋舟:“......”
她是不是出去一趟,脑子得了什么毛病。
回去路上,腕上新系的红绳忽得亮了下,她便叫小黑小白掉了个头去山下。
这红绳是上次她悄悄使的术法,某位“师兄”只要离她近便会亮起,自动追踪,上面还附了点妖力和她的血,很难被发现。
毕竟她不太相信,上次亮起的共生咒纹路只是巧合。
熙熙攘攘的石径上,周围摊贩的叫卖声不断,
少女一袭淡蓝衣裙,裙裾下泛起春水涟漪,照常隐下妖力,随着人群一道逛着。
腕间红绳亮起大半。
百米外阁楼内窗边的身影,玉柒看得清清楚楚,还是那晚第一次见自己时的易容相貌。
她不由得想笑,又想着“师兄”这次又是做什么善事呢。
是前边摆摊算命的小魔修,还是一旁包子铺前游荡的怨生灵。
山下的凡人是辨别不出来的,自然也就不知平日这些混迹在人群中的存在。
纵使他们平日没做什么坏事,可若是真被发现,那些人也应当是害怕的——毕竟在世人眼中,魑魅魍魉终归邪祟,倒将那些修道者奉若神明。
玉柒吞下最后一个丸子,拍拍衣袖,径直走到挂着“知天命”几个大字的魔修那处。
“小娘子,来一卦吗?”
“可准了我这。”中年男子样貌的人开口却有几分青涩。
她点点头,坐了下来,看着面前人装模作样的捣。
心下觉得这魔修有些蠢笨,一翻掩盖却是什么都没遮住。
今日来的若不是那“小剑修”,估计他这会已经没命了。
某位“师兄”应当是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只不过没给自己什么眼神,想来他来这应当不是为了这只魔。
“哎!”
“别走啊,这......”
玉柒忙着追那个刚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的那只小妖,没听清这人后来说的是些什么。
这妖化成了个孩童模样,只不过漏洞百出,妖力藏不住,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模样,估摸着也不像有自保能力的样子。
玉柒隔着几个铺子,在不远处的成衣店旁站着。
没一会,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到了。
白衣胜雪,除去腰间佩剑,倒像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衣袂飘飘不染纤尘。
玉柒轻巧跃下台阶,故意踏起轻快步子过去。
那孩童模样的小妖却抢先跌坐在一旁的石头边,怀中掉出来个青色模样的匣子。
玉柒心下明了。
这小妖应当是偷了谁家什么重要的东西,凭这剑修的善心,大概也是不会下手的。
她露出惊奇模样,“师兄好巧!”晃了晃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糖葫芦串。
目光掠过眼前灵动模样的少女,江淮清没说话,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见他没回话,身前人又用手指了指,“多大人了,师兄怎么还欺负小孩。”
又蹲下身,将匣子捡起来,递给他。
“师妹觉得,我会对孩童模样的妖物下手?”
他觉得有些好笑,尾音都带了极淡的笑意。
“怎么会呢!”玉柒心里发虚,面上却笑得更甜,“师兄最是心善。”
这话倒是不假。
只是这人温润皮相下藏着些什么,她不清楚。
沉默如雾霭漫开。
玉柒心觉自己搭话的本事倒退了,从前从来没有同人这么冷场过。
不对,有的。
也是这人,从前的他。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身旁人忽而倾身,离她有些近。
“师妹。”温热气息缠着松雪清洌。
“我从前救过只白狐。”
尾音未散便抬眼向着她看,眼尾处染着几分春水,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她怔愣的模样。
玉柒喉间发紧。
若是旁人听,只会觉得他是在自证善心。
可玉柒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同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是白狐样貌。
是何时发现的?
明明样貌全然不同。
既然看穿又为什么不点破。
可怎么会呢,明明从前他还是很好骗的。
比如自己骗他想学剑时。
妖想学剑,明明是个拙劣的借口,但这人当时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同意了。
恍惚间,玉柒蓦地想起那年冬夜,少年执剑的手骨节分明。
剑锋挑起千万梨花雪,却在转身时化作绕指柔。
还总是执着地纠正自己的握剑姿势。
不过这本来也就她随便是找的借口,索性几天就跑了。
那应当是他们此前的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