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勋看到了，代表着宁慧的光点打破了车队队形。
“宁慧。”
往日里反应迅速的狩猎者队员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队长，宁慧队频掉线了。”黄朔小声提醒。
谢勋皱眉。
刚骂完洪嘉南，怎么宁慧又出幺蛾子？
“算了，不管她。”
他还要关注兽潮，前方高速交叉，队伍需要方向决策。
叶沉正好听到：“怎么了？”
“队内事宜，外人退避。”谢勋用欧阳的理由堵住叶沉话头。
叶沉皱眉。
她从小蓝的反光镜里看到了，原本整齐前进的车队里，有一台车拐到了应急车道上，虽然速度还勉强跟得上，但不知为何，车身似乎有些不太稳定。
车玻璃上有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出于谨慎，叶沉跟医生说：“稍微往那边靠一靠。”
因为小蓝的位置变动，谢勋的车队不得不做出调整。
“你在搞什么？”
营养液的事没解决，看到她找事一样的行为，队频里谢勋开口就带着火气。
叶沉没答，而是摇下侧边车窗，从一个非垂直的角度，射出一颗子弹。
“砰！”
夹层玻璃爆出裂纹。
“碰！”
裂纹加深！
应该不用我赔他的车玻璃吧？
叶沉有点担心玻璃炸开碎片误伤车里的人，正犹豫怎么打出第三枪，一条胳膊肘直接从里侧攮破了玻璃！
夜视镜中，那胳膊竟是顶着玻璃渣，迅速缩了回去！
“救命！”
叫声短促，被闷响打断。
叶沉悚然一惊，立刻反应过来，是司机！
她在求救！
叶沉先确认了后方兽潮状态，冲锋进入尾段，怪物的速度比最初减慢。
“稍微加速，我们跟她齐平，”她快速跟医生说，然后冲着对方车窗，端枪瞄准，嘴里大喊，“让让！”
宁慧已经是强弩之末，闻言身体向后一压，右臂发力擎起，竟是把手往怪猴嘴里一塞，将它整个脑袋往前一顶！
“吃你娘一拳！”
宁慧小臂半断不断，手指已经无法控制，痛意像蛇咬上感官，刚刚她就是拼着械改手臂报废，硬是阻挡了怪猴接连不断的攻势！
怪物的头颅暴露在叶沉视野中。
她枪端得很稳。
但宁慧的车速并不稳定，医生也没法保持两台车完美并列，怪物在不断挣动，这十分考验她的枪法。
梅姐的自制实弹，对上C级怪物的皮毛，叶沉清楚，留不下什么伤害。
所以她的目标，是怪猴双眼！
“碰！”
“碰！”
“碰！”
一枪被晃，两枪命中，异化怪尖利嘶鸣！
“咿嗷——”
动静闹大，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队长！宁慧车上有异化怪！”
谢勋本来打了一肚子腹稿想骂，一听这话，也把情绪一抛：“愣着干什么！救人！”
“叶沉……叶沉去了。”
那个狩猎者咽了咽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居然让两台车靠近，她大半个身体探出车窗，一手扶住门框，一脚踩在车窗下沿——她准备移动到宁慧的车上去！
“你身上也带伤。”
医生的话被叶沉丢在身后。
高速上风声猎猎，叶沉一低头，粗糙的沥青路面瞬间飞出视野边缘。
此刻，他们开过的每一寸公路，或许都会在几分钟后陷入兽潮。她的行动没有任何一点容错！
宁慧的车身在行进中微幅摆动，小蓝必须留出一截空隙，两台车贴得并不紧密。
“把好方向，”叶沉稳声对两边的司机说，“我要过去了。”
她能看到，那多指猿猴正在发了疯似地攻击，不管攻击对象是人还是车座子，也不管打不打得动车顶的铁皮。
宁慧艰难躲避，情况危在旦夕，叶沉干脆轻装上阵，瞄住机会，后腿发力，上身前探！
——她一把抓住车框！
玻璃碎渣嵌入掌心，叶沉恍若未觉，只是紧接着提起身体，把腿也抬了过来。
她像个蜘蛛一样，在狂风中艰难贴住车身：“让让！”
宁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此刻能做的，似乎只有配合。
一瞬间，她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抽回已经完全失控的胳膊，她向右歪斜肩膀，凭直觉，用残缺手指的右臂，顶住座位调整的机关！
宁慧后牙紧咬，一使劲！
剧痛彻骨，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她的操作下，驾驶座整个向后移动，给驾驶室扩大出将近一半。而她在保证一手握方向盘、一脚踩住油门的姿势同时，全身下压，后背贴紧左侧车门！
——她尽力给叶沉腾出了攻击和躲闪的地方！
宁慧决策之果断，让叶沉都有点叹服，她顺利荡进车内：“坚持一下！”
对方受伤很重。
胳膊无力地拖在地上，上半身血迹斑斑，宁慧痛到发抖，叶沉隐隐心惊。
但下一秒，她就摈除干扰，正式跟怪物交手。
虽然多指猿猴失去了视力，但它的杀伤力依然在线，甚至在察觉到对方的反抗意图后，攻击变得更为猛烈和无所顾忌。
叶沉被迫分心挡下抓向宁慧那侧的攻击，这让她的出招选择更受掣肘，甚至不得不舍弃一些机会，以伤求稳。
终于抓住破绽，叶沉迅速扭身，猛力一推怪猴上肢，强行改变了它的攻击方向，并且贴近了它的脖子！
变形棱刺，捅入！
怪物厉声高叫，叶沉察觉不好，但空间太小、她贴得太近，无法立刻跟怪物拉开距离。
几乎在预期内毒液注入的那一瞬间，怪猴另一只胳臂从后面袭来，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恨意，狠狠拍在叶沉背上！
“咳！”
无法防备的巨力突袭，更何况，她后背有伤！
有两秒，叶沉感觉自己已经过去了。
连走马灯都看了，她偏是咬死这最后一口气，把魂儿又拽了回来。
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
叶沉只知道，自己跟怪猴同时倒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仿佛一个亲密的拥抱。给出致命一击的爪子就垫在她身下，对手也陷入了短暂瘫痪。
“没事吧！喂！”宁慧的声音染上焦急。
“没，咳咳……”
叶沉感觉自己应该是受了内伤，五脏六腑移位一般，混着紧张后的疲惫，她几乎想立刻原地睡去。
不行……
不行。
还没补刀。
匕首里用的是绿蟒蛇毒，不是叶舟强效神经毒药。
坚强的意志跋山涉水越过痛觉，叶沉重重地呼吸着，缓慢地从半倒的姿势起身，最后跪在座位上。
呼吸里带着血的味道，她还是有些看不清，但过去杀过这种普通怪物太多次，她闭着眼就能用匕首扎进它最脆弱的颈椎关节。
摸骨，分毛，精准卡入，一撬。
结束。
宁慧偏头的那几秒，她看到了叶沉微垂的侧脸、稍微佝偻的后背，还有她手下断开一半的异化怪脖颈。
古怪。
很难说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宁慧只觉得心中一动。
那种强烈的气场，就好像使命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在重伤力竭的状态下，对方终于能暴露出一些真情实感——麻木、冷漠，甚至是有些坚硬的无动于衷。
明明两人距离不过一米，这一刻，叶沉却好像离她很远。
“没事吧？”
从机械地砍下多指猿猴的脑袋后，叶沉就凝固在那里，再无作为。
“……没事。”
知觉与思想回归，叶沉终于定下神来。她下意识回答了宁慧两个字，然后嘴角就开始往外溢血。
下一秒，叶沉眼前彻底黑下。
——她栽到了猴子的尸体上。
*
后面的事情叶沉就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维。
一声悠长的呻吟冒出，她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
艰难地歪了歪头，叶沉对上了医生看死人一样的目光。
“……”
这跟J基地初见何其相似，不过，她的情况似乎要更坏一些。
叶沉想了想自己昏迷前的状态，感觉应该有内脏破裂、肋骨骨折之类的。这次受伤不止皮肉，在致命程度上，能暂列第一。
大意了。
医生语气淡淡：“还有七次。”
叶沉稍感意外，他竟然没有再提别的，转身就出去了。
有种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心虚感，怎么回事？
宁慧推门进来：“医生说你醒了，我来给你道谢。”
叶沉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脑袋，看到她脸上几道伤痕，右手袖口空空荡荡：“你的胳膊？”
“哦，没事，等回基地换个胳膊就行。”宁慧晃了晃肩膀，“倒是你，伤那么重还能精准补刀，厉害啊。医生说你脊椎骨折，吐血都混着内脏碎片，他当时可吓坏了。”
想象不出医生会怎么吓坏了，也知道宁慧多半是夸张，叶沉稍微攒了攒力气，再次开口：“我们在哪？”
“龙坪的农场里，因为昨天的兽潮，管理人员允许我们暂驻，还挺有人情味的。”
叶沉想点头，但发现有点困难，只能说话：“那就好。其他人怎么样？”
“除了洪嘉南，就是异化成多指猿猴的那个，之外都好，”宁慧想了想，凑近说，“谢勋其实想跟你道谢的，但他拉不下脸来，你不用管他。”
叶沉：“他别让我交修车钱就行。”
“这哪跟哪，”宁慧睁大眼睛，“车我自己修就行，也没多少钱，实在不行记报废，谢勋会处理的。”
“好。”
短暂沉默，宁慧试探性地说：“你这么年轻，杀过很多异化怪物吗？”
“嗯。”不年轻，但杀过。
“因为看你动作很熟练，我很羡慕，”她坦荡地说，“我学习过女巫的图鉴，多指猿猴指头越多实力越高，洪嘉南是七指，不算强，主要还是兽潮。”
相比她客观且准确的复盘总结，叶沉只觉得累。
好累。
好想一睡了之，让世界爆炸算了。
“下次我会关注受限情况下猎杀异化怪的手法，”宁慧看她状态不佳，也放轻了声音，“总之，还是多谢，没你我可能就死了。”
“没事，你做得很好了。”叶沉说。
而她内心的声音却与嘴上迥然不同：其实就算没有死在这，也会死在别的地方，反正世界会毁灭，人命如草芥。
宁慧悄悄地离开了。
叶沉终于等到自己一个人。
……好累。
叶沉察觉了自己的消极状态，但由于身心俱疲，她允许自己停止思考。
兽潮？圣火？世界末日？人类命运？
多么宏大的叙事，多么崇高的事业，多么沉重的责任。
吃这些苦、遭这些罪，她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要救人，要冒死奔波，要寻找更高的真相，但明明一开始……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全身像是被碾碎一般，连手都抬不起来。
叶沉睁着眼睛，心想：好疼。
好疼，好疼。
真的好疼啊。
疼到睡不着。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她辨认出熟悉的脚步。
是医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