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儿童之家是海城仅有的两家福利院之一，院长廖捷萍已经提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早早地就在门口迎接。

    廖院长是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剪短的头发泛着许多花白的发丝，戴着一副老花镜，身上衣服洗得有些发白，笑容和蔼，很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

    因为涉及一起绑架案，所以需要比以往多花一些时间。

    和岁岁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玲子。

    “火车拐卖案”破获的当天，包括玲子在内的其余两名儿童都已经联系上了当地派出所和家长，并且家长也在派出所警员的陪同下赶来将孩子接走，就只剩下了玲子。

    南安派出所只能暂时把她和岁岁一起送到了福利院。

    玲子已经八岁，对于福利院是怎样的地方已经很了解，所以她一路上都很安静，到了地方后也是。

    而岁岁这会儿正趴在车窗上，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看着车外的顾帧，像是一只独自在家等待着主人回来的小狗。

    目光一瞬也不挪开。

    车外，顾帧在和姚惠一起办理岁岁入住福利院的手续。

    他能察觉到岁岁在看他，但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情绪，或许是愧疚，他一直都没回头。

    只是想起了岁岁上车前问他的一句话。

    “爸爸，我们是要回家吗？”

    他当时只是片刻的犹豫，就点头说：“是。”

    或许是这句话让岁岁安下心来，从派出所到福利院的路上，岁岁都没有哭闹，就像是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

    看看路边让自己感到新奇的东西，又转头看看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爸爸。

    这让顾帧松了口气。

    这个时间的天使儿童之家，孩子们大多数都在外面玩闹，有几个孩子在看到廖捷萍的时候就放下了手里的玩具，跑过来亲热地叫一声“院长妈妈”。

    廖捷萍也是笑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自己去玩。

    几个孩子跑开，廖捷萍又带着姚惠和顾帧简单地参观了一下福利院的寝室和食堂。

    进门处还有一处照片墙，廖捷萍介绍说这是福利院所有孩子们的照片。

    对着的便是孩子们正在玩闹的乐园。

    顾帧抬眸多看了两眼。

    天使儿童之家最初是由战时的教会所建立，虽然后续重开时重新粉刷了一遍，但还是能看出不少岁月的痕迹，所以这些年福利院也会接受一些来自社会人士的资助。

    姚惠和顾帧从福利院里出来后，雷宇也领着岁岁和玲子下了车。

    岁岁的目光还是一直都停在顾帧的身上。

    现在的她，出乎意料的安静，

    “雷宇哥哥，我们今天是要住在这里吗？”玲子开口问。

    雷宇看着岁岁和玲子，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头，但他很快又强调：“只是暂时的，等你们的父母过来，就会把你们接出去。”

    玲子看着眼前充满欢声笑语的福利院，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其实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至少不用担心会吃不饱饭，也不会被打。

    “既然这样，那这两个孩子就拜托廖院长您了。”姚惠说。

    廖院长看着走来的岁岁和玲子，面上笑容和蔼：“放心吧，我们福利院一定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的。”

    雷宇领着岁岁走近之后，岁岁还是一直在看着顾帧。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清澈明亮，看得人心软。

    廖院长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和蔼可亲。

    顾帧看着岁岁，缓了口气，走到了她面前蹲下。

    岁岁的视线就随着顾帧的动作，从上往下，一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岁岁看着没有刚才在派出所的时候活泼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爸爸，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岁岁不知道福利院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这里不是她和爸爸妈妈的家。

    顾帧伸手扶在岁岁的肩膀上。

    她还背着来之前安小芸给她和玲子买的卡通双肩包，里面装着一些零食和日常用品，怀里抱着的小熊玩偶是她在路边看到的时候，顾帧给她买的。

    这样看着，更像是一只即将被人丢弃的小猫了。

    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抱着自己最爱的玩具。

    顾帧看着岁岁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抬起手，僵硬又不太熟悉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缓声道：“你先和玲子住在这里……”

    没等顾帧话说完，岁岁就有些着急地问：“那爸爸会来接我吗？”

    顾帧对上岁岁期待的目光，不知道为什，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卡住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会的，你爸爸一定会来接你回家的。”

    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他。

    岁岁渐渐又安下心来。

    她就这么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顾帧和其他人一起走远，上了停在路边的警车。

    姚惠和廖捷萍又简单寒暄了两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顾帧突然说了句：“过两天我会再来一趟。”

    刚才还笑容满面的廖捷萍嘴角弧度停顿了下。

    姚惠便解释：“关于拐卖案，有些细节可能还需要两个孩子回忆一下。”

    廖捷萍马上又笑道：“应该的，配合警方工作。”

    说完，她便后退两步，好让警车发动离开。

    警车发动掉头，又从儿童福利院的门口经过。

    雷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福利院围栏里，眼巴巴看着他们路过的岁岁，身后院长叫了她好几次，她都还是不肯离开。

    固执的小模样简直令人心碎。

    雷宇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安小芸不来送岁岁了，这怎么让人狠得下心。

    “所长，我们真的不能让岁岁留在派出所吗？”雷宇忍不住又问，“我看她真的很喜欢顾队，说不准顾队就是岁岁的爸爸呢。”

    最后一句话，雷宇说得很小声。

    因为他也觉得这不太可能。

    当年是万一呢……他们也没做过亲子鉴定。

    玲子的家人是联系上了的，或许是因为路上有事情，早晚都会找来的，但岁岁就不一定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父母，查不清她的身份，岁岁可能就要一直留在福利院里。

    姚惠看了眼后座闭眼不发一言的顾帧，提醒雷宇：“好好开你的车，说这么多做什么。”

    雷宇也只能闭嘴。

    短暂的沉默过后，车子正好停在了红绿灯的路口。鬼使神差的，顾帧睁开眼从前面的后视镜看向了福利院的方向。

    即使车子已经行驶出了一段距离，他也还是能一眼就看到抓着围栏，站在福利院里的那个小小身影。

    岁岁还在看着他。

    莫名的，顾帧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不舍感，和恐慌感。

    他甚至想要直接回头把岁岁带走，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只是想到什么，回到派出所的时候，顾帧又在门外叫住了雷宇，跟他说：“你去查查天使儿童之家。”

    雷宇愣了下，突然表情认真起来，压低声音道：“顾队，福利院是有什么不对吗？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把岁岁接回来？”

    “……”

    顾帧没解释，毕竟这只是他的一种感觉。

    办案有时需要依靠感觉，但也不能只依靠感觉。

    *

    外面天色渐暗，赵晓玉像是以往一样来确认乐园里还有没有被遗漏的孩子，就见岁岁还像是刚被送来的时候一样，扒着门口的围栏在向外看。

    关于岁岁和玲子的情况，廖院长也提前和福利院的老师们都说了。

    被拐儿童里，年龄大的玲子已经联系上了家长，但年纪小的岁岁身份一直都没查明。

    若是一直找不到家长，大概以后就要留在福利院里了。

    想到什么，赵晓玉的神情也低落一瞬，忍不住地惋惜。

    “岁岁，其他的小朋友都进去吃饭了，你不和大家一起吗？”赵晓玉走上前，蹲下身柔声询问。

    岁岁还是扒着面前的围栏，像是要把自己的整张小脸都给挤出去，就这么一直看着来时候的方向。

    莫名认真又固执：“爸爸说了，很快就会来接岁岁回家的。”

    以为是岁岁被拐之前的爸爸说的，赵晓玉还多问了句：“那岁岁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个问题，还在派出所的时候安小芸也问过岁岁。

    所以岁岁转头看了赵晓玉一眼，也是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廖院长的声音。

    “岁岁怎么还不进去吃晚饭？”

    听到廖院长的声音，赵晓玉身形一顿，赶忙站起了身。

    廖院长走过来，先是看了赵晓玉一眼，才又牵起了岁岁的手，温和道：“岁岁跟院长妈妈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岁岁抬头看了眼笑容和蔼的廖院长，又看了看低头站在一边的赵晓玉，突然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跑到了赵晓玉的身后站着。

    “岁岁不去，岁岁要在这里等爸爸。”

    廖院长面上笑容微顿，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岁岁道：“不听话的孩子，院长妈妈可是不会喜欢的啊。”

    岁岁抿着唇，小手抓紧了赵晓玉的衣摆，有些警惕地看着廖院长。

    赵晓玉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对廖院长道：“院长，不然还是让我带岁岁去吃晚饭吧。”

    她伸手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岁岁，岁岁也抓住了她的手。

    好在廖院长只是看了一会儿，就点头同意了。

    只是在赵晓玉把岁岁送进食堂之后，廖院长又叫住了赵晓玉。

    问了她一句话：“晓玉，你在福利院待了有多长时间了？”

    赵晓玉愣了下，说：“十五年。”

    闻言，廖院长便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十五年，也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