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付

    谢景云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的人。沈老爷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暗自互换了眼色,很快心照不宣又端回那副翰墨门庭的雅态。

    “这位小公子怕是说笑了。”沈夫人微笑主动开了口道,“可问小女为何要这么做?”

    谢景云显然没有这么轻易能被糊弄过去。他瞟了眼旁边棺材里的人轻描淡写道:“要说这为什么,怕是要问夫人与老爷自己了吧。两位可还有什么对晚辈隐瞒没说的事情?”

    沈夫人面色不改道:“我们知道的,已经都与官府的人说过了,并无隐瞒。公子若还有疑惑的地方,大可以去咱们浔阳官衙那里问。”

    文韫闻言蹙眉,对方这番话里分明是在明里暗里试图拿官威压谢景云,她担忧转过头去观察了眼身旁谢景云的脸色。

    气氛似变得剑拔弩张,这时沈老爷及时出言圆场道:“既然这是场乌龙,小女这把长命锁如今能物归原主,也全是倚仗诸位才力。”

    “劳烦诸位辛苦来我沈府一趟,要我说不如留在这里用过便饭再走?”他唤了沈夫人身旁的玉娘,“玉娘,等会儿吩咐后厨多备几道酒菜,好生招待这几位贵客。”

    “依二位的意思是,”文韫闻言属实觉得荒唐,忍了这半程的对话,最后实在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令爱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是吗?”

    谢景云没来得及拦住文韫。

    他虽与她相处时日不多,但又极了解此人性子,她贯以性情用事,有意见就会直接脱口而出。但见真拦不住,谢景云也就叹了口气,随文韫继续说去。

    “死了的这位姑娘的确不是令爱。但正是如此,令爱如今仍下落不明,老爷与夫人难道就一点儿不关心,也不着急令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否安好?二位究竟是认人做女儿,还是只认这把破锁做女儿?”

    好在之前裴珏已经叫小厮疏走了旁人,灵堂里如今只有他们自己人,文韫口无遮拦说的这番话确实不能叫别人听见。

    原来更有能耐的是这小姑娘。

    恐怕沈老爷他们委蛇半生,料想不到如今这世道里竟然还有人如此蠢直。文韫出言无忌引得众人侧目。纵然旁人先前有所察觉,也不会选择将这层漏风的窗户纸捅破。

    而她竟然直接糊涂地将他们沈府欲盖弥彰悬着的那块遮羞布掀了去,而掩盖在这块满目疮痍的遮羞布后面那些难以启齿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如今就这么显露在睽睽众目之前。

    沈家人向来最珍重的便是脸面,而想他们诗礼传家,如今竟被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无名毛头丫头指着鼻子追责。如此折辱难堪的场面,他们险些没挂住脸。

    “少主,”护卫凌松环顾四周,忽然对裴珏附耳低语道,“徐掌事那里已经得了消息,老爷现在想必快到这里了。”

    裴珏闻言蹙眉,随后又冷笑了声:“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算了,今日这出戏演到这里也足够了,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说罢他便将折扇随后一合拢于掌心,脸转过来时,又气定神闲换回了那副含笑的面孔。

    “这饭就不用留了。”他假意为难对沈老爷道,“之前我请这位李公子和文姑娘今日到鄙舍一叙,就不必劳烦伯父府里的厨子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裴珏这边的话音刚落,眼前那道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昏暗的灵堂里旋即亮堂了起来。未见其人但先闻其声。

    “我裴府的厨子可没有贵府手艺好。”

    推门的长随退至左右。裴珏蹙眉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合起的折扇又打了开,掩面沉默往后退,身子悄无声息隐入阴影里。

    “哦,小郎君也在这里?”

    老者拄拐走进灵堂,抬目横扫了眼灵堂内众人,瞥见长身玉立在灵堂正中央的谢景云,话里虽是意外,但脸上却不见惊讶之色。

    谢景云凭言语和周围旁人的反应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对裴员外拱手作了一揖,回了句晚辈见过裴员外。文韫见状也跟着行了礼。

    说来也觉得着实很巧。这宗沈家贵女失踪案的关键人物如今阴差阳差竟齐聚一堂,倒有几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味。

    眼前这位裴员外显然比沈老爷要年长许多。文韫那日虽隔着雨幕远远只见过他一面,但对方那厚重的眉目却让她印象极为深刻。

    这裴珏与沈府那位未曾露面的大小姐虽然年纪相仿,但裴员外是晚来得子,而沈老爷与其发妻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沈夫人入门当年便有了如今这位沈大小姐。

    “亲家公,无需多礼。”沈老爷拱手要作揖被裴员外拦了下来,“此番的确是我裴府疏于管教,平日将这混小子纵得无法无天了些,今日竟还胡闹到了贵府的头上。”

    沈老爷含笑正要道无妨。

    “员外此言差矣。”文韫没察觉打断了沈老爷的话,她蹙眉为裴珏正名道,“令郎也是为能早日找到沈二姑娘,论不及胡闹一说。”

    裴员外闻言侧过脸,缓缓将目光落向眼前说话的这位姑娘。他确实老了。文韫能感觉到他眼前这威重的面容后流露的疲态和愁意。

    “文姑娘。”

    他认出了她。

    今日虽没有雨,但那股压迫得要喘不过气的感觉又回来了。说实话文韫还是怕他的。虽然她方才的确为了维护裴珏拿言语冲撞了他。

    谢景云拿身子挡住了文韫道:“裴员外专程而来,想必不只是要想问令郎的罪吧。”

    裴员外的目光从文韫缓缓移向她身前开口的谢景云:“我记着李小郎君之前在地牢里,曾当着我浔阳知县的面立过那七日军令状。”

    “员外也是来阻我们吗。”文韫听出了老者的言外之意,径直走上前直言正色道,“如今这约定的时日也才过一半有余,员外便急着要来讨这结果,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这一路老夫听了不少传言。”虽被文韫这一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出言顶撞,但裴员外也未恼而是道,“只是这传言孰真孰假,还要问这位姑娘和李小郎君为老夫解答。”

    谢景云则泰然不惊道:“既是传言,真假掺半,员外想知道什么,晚辈定知无不言。”

    裴员外往后瞥了眼,身后的徐掌事拱手而立,得令便呈着一物走上前来。文韫定睛一看,那案上放着的,竟是副青面獠牙的面具。

    “昨夜有人将此物放至我府门前,”裴员外沉声道,“还留有一张字条。那字条上面写着此案真凶,便是这副青面獠牙面具之主。”

    “……”

    文韫面色凝重看了眼旁边的谢景云。谢景云脸上倒没什么反应,但他那微蹙的眉,看得出来这副面具的出现,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想这道线索定能助两位破此疑案。我裴沈两家婚期将至,早日找到沈府爱女,促成这段金玉良缘,也好圆老夫此生一大心愿。”

    说到此处,裴员外看向旁边的沈老爷,沈老爷笑道正是。裴员外扬手示意,徐掌事就势将东西呈递给对面的他们:“小郎君,请。”

    “什么面具?我为何不知晓。”谢景云道了句多谢员外,面无表情正要接过时,却被悠然走上前来的裴珏拿扇拦了住。

    徐掌事对裴珏恭敬行礼道:“回少主,该面具出处尚且存疑,这字条话里闪烁其词更是有欲盖弥彰之嫌。员外也是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才将此事压了下来,未及时告知少主。”

    “难道是近日我们行事太过张扬了,”文韫趁机压低声音问谢景云,“那群人发现我们踪迹,便找上门来了?”

    谢景云脸色平静只是道:“不会。想来是他们现也被困在浔阳出不去,应是想借这裴府之手找到我。”

    文韫闻言却将那眉蹙得更紧:“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那些人竟将你如此赶尽杀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景云淡然打断她的思绪道,“他们不过是把称手的刀,你若真想为那些父老乡亲们报仇,也要找对仇家。”

    “难为父亲如此煞费苦心,”裴珏将那面具拿起仔细端量,随后含笑递给身后的谢景云,“二位可别辜负我裴府这番好意。”

    文韫蹙眉看着谢景云接过眼前裴珏递来的东西。他淡道了句多谢裴少主。她又转头看了眼旁边棺材里躺着的那位名唤阿莲的女子。

    “强扭的瓜不甜。”她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裴珏道,“你当真对他沈府女子有情意?若日后这位二姑娘真回来了,你也不过是在蹉跎她的后生。”

    裴珏侧眸瞥了眼旁边的她。他收回手将扇掩着下半张脸笑道:“难不成我裴某风采依旧,竟叫文姑娘看上我了。”

    文韫直言正色道:“这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非你们心中所愿,那便早日将这段错缘说清楚,别叫人真心错付。”

    她这句话此时倒不止他们三人听见,灵堂内众人都听见了。

    裴珏哈哈大笑。他慢条斯理转过身去,对沈老爷及其夫人和他爹裴员外躬身意欲退场:“我吃不惯贵府的甜口,还是回我裴家吃那家常菜吧。”

    徐掌事谨慎看了眼身前的人。裴员外浑浊的眼球动了动。他听见他长叹了口气,徐掌事及时上前搀住他。

    裴珏抬步就往灵堂外走,身侧护卫凌松匆匆也对在场众人恭敬行了礼,紧随其后也踏出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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