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融,冷冽冽的寒风吹过晏都街角,百姓熙熙攘攘,崇远侯刚下朝就请奏面见陛下,齐慎下朝归来后冷凝着脸,神色隐隐不安。
齐琰从国学堂回来直奔书房,心中的焦急使他顾不得什么修养,匆忙间灌下一杯茶就询问齐慎:“朝间有说什么吗?”
齐慎忧心忡忡的摩挲袖口,久久不言,开口异常嘶哑:“只怕是蓄势待发了”。
齐慎是武官,战场上的事他会更清楚。齐琰怔怔的说:“那怎么办,阿姐呢?如果西狄王真的,真的要起兵……那么第一个就会拿阿姐祭旗,还有小聿……”。
齐琰面色青灰,他已五年没有再见齐沅,还有侄子小聿,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见到他们娘俩,阿姐温柔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还有七岁的聿儿,灰绿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拉着他的玉佩喊他小舅舅。
齐慎显然知道事情发展的后果,他抿了干涩的唇:“如果……如果,要真到那一步,阿沅是必死无疑,聿儿有回生之机,但也绝不会好过,不行,等父亲回来,我就启奏陛下允我前去西狄,不论如何,我要带阿沅回晏都。”
齐琰望向西方,却也知,不会那么容易。
一直到晌午,崇远侯的轿子才回到侯府,齐琰和齐慎早在书房等着他。
崇远侯齐照眠年近半百,身体强健,经此一事像老了十岁一般:“陛下密报说,乾重山招兵买马暗练私兵确是板上钉钉,且阿沅身为北狄王妃,即是我齐家女,却也无法脱身,更甚是我现在却无法过问其中密私了。”
齐慎瞪大眼睛:“父亲,这话何意,难道陛下不相信我们侯府吗?”
齐氏一族树大招风,当年齐琰父亲崇敬侯战死沙场,齐琰不漏锋芒,至今未受册封,只担个侯世子的名号,在国学堂也是平庸无奇,毫不拔尖。
齐琰眼神晦暗,帝王家向来薄情寡义,当年乾重山还不姓乾,后来受隆平帝招安,受赏才赐的姓与名,乾乃朝中大姓,先帝母家即姓乾。并以好车良马,绫罗绸缎,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封赏,就此也无法填平这个狄人的贪欲,他求娶皇室公主,荣德长公主嫌弃西狄蛮荒之地,族人举止粗俗,宁死不嫁。而朝中暂无待嫁公主,竟册封齐沅为柔嘉公主嫁于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岱钦,那时都知再过两月齐沅就要与贺兆秋行文定之喜'……西狄王成婚不久后,贺兆秋就自请去闽南任职,至今未归。
崇远侯粗粝的手掌附在面上,狠狠搓揉,再拿下时双眼通红,:“我满门忠烈,为天子肝脑涂地,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吗?”
齐琰扶住齐照眠,:“叔父慎言,如今既已被陛下提防,就更不能说这些,隔墙有耳。”
齐慎拨开齐琰直直跪下,:“请父亲允我请奏陛下,将阿沅从那边远之地带回!”
“不可。”齐照眠叹一口气,“你是武将,不会不知插手谋反的下场,更何况谋反的是你的姐婿,我们…不得不避嫌。”
“那难道就不管了吗,父亲!阿沅等着我们去救她,我的孪生姐妹,我难道能熟视无睹?!”齐慎跪上前去伏在齐照眠脚边,“父亲,求您让我去看看阿沅,我和阿琰已经五年没有见到她了。”
齐琰听言也俯身跪下:“求叔父再想法周旋。”
齐照眠沉思许久,扶起跪在地上的齐慎和齐琰:“齐慎,你的字就要你谨言慎行,事情如此,你万万不可再生事端。”说罢看向齐琰:“这件事…齐慎去不了,而阿琰,你却可以去,只是此路凶险万分,阿琰,你愿去吗?”
齐琰直视齐照眠的双眼,只觉被烫的眼泪俱出,一字一句道:“侄儿愿为齐家献绵薄之力。”
齐琰身无功名,空有一个世子之位,十七年来不争头拔尖,心有万千沟壑,却也深知树大招风,如今恰是因为这些年的平庸无能,才能减小皇帝心中猜忌,去西狄走上一走,再者,皇帝也能借着齐琰探姐的由头去看看西狄到底兵力几何,民心所向。
傍晚,崇远侯在宫门下钥前出来,等在宫门前的齐琰看见齐照眠向他微微点头,心中稍稍平定下来。
回到侯府,三人围坐一起,密切详谈。直至深夜才离去。
第二天一早,崇远侯从家仆中提了十几名壮汉,差遣马商挑选二十匹良驹,收拾行李之当,隆平帝身边的庆喜公公秘密来到侯府,一行人跪听口谕:
惟尔崇敬侯世子齐琰,贵而能俭,瞻云陟屺,念其思念长姐,朕特赐侍从两名,通事一名随崇敬侯世子往西狄,护其起居,钦此。
齐琰跪拜:臣齐琰谢主隆恩。庆喜上前一步扶起,“陛下念世子重情重义,特差人一路护送,世子贵不可极,万望保重。”齐琰眼神湿润再俯身朝皇宫一拜:“谢陛下恩典”
再起身示左右将碎银交与庆喜,:“公公,劳累您走此一遭,这点心意望其收下,我即将出发西狄,无法进宫面圣,还要公公悉心侍奉陛下左右,感激不尽!”
庆喜将碎银收下附过齐琰的手:“世子尽管放心,世子的一片心意杂家定会转达与陛下。”说罢就乘小轿离开。
送走庆喜,将包袱马匹收拾妥当,齐琰翻身上马,齐慎望向齐琰:“阿琰,一路平安,将这个带给阿沅。”递过来一个小布包,齐琰将它掖进怀中放好,“兄长,我定不辱使命。”转头望向齐照眠,:“叔父,回去吧,叔母还不知道我走之事,玉翠阁的头面打好还没来得及取回,待叫哥哥取回赠予叔母。”
齐琰正视前方策马扬鞭,家仆紧随其后,一架马车,十几人就在新雪中出发。
饮马渡秋风,水寒风似刀。
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大半旬,终于逼近祁连山脉,中原长大的齐琰没见过这满山风雪,呼啸过的寒风好将人的内脏都侵蚀,丙枝打马上前:“世子,过了这山就更冷了,一路来您都没坐马车,现在必须休息一下了,不然后面的路撑不住的。”
齐琰想了一下也是如此,将马绳交与丙枝,翻身下马坐到马车里:“叫周通事到马车里来。”
周通事精通西狄语,对路程也清楚,一路来都是他规划路线,想是皇帝派来监视齐琰的。
周旋掀开帘子看见面色苍白的世子也是吃了一惊,:“世子,可否停顿休整一日再出发?”
“不必,时不待人,不能因为我一人耽搁,况且周通事熟悉路程,想必接下来不要半旬就能到西狄。”齐琰身披狐裘,捏着出发前准备的糕点,一点一点吃着。冬季气温低,糕点不易坏,可一来十几天,虽然没变质但失了口味。齐琰吃了几块就放下了。
周旋拿着地图铺在小几上,:“世子请看”,齐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图上那条路弯弯曲曲,即使没有标注高度也能看出崎岖坎坷,周旋一脸深重看着齐琰:“世子,冬季本就欠收,一路北上看过太多食不果腹的百姓,西狄这里更甚,哀怨生,必有祸端,多的是盗匪贼寇,前面这条路叫“三十二弯”,就是这条路有三十二个弯,我听常走这的货商说,这里有西狄狗埋伏在弯里,凭借山势打劫。”
“打劫……难道西狄就没有派兵镇压?”齐琰觉得乾重山再蠢也不会放任西狄人打家劫舍,这对来往货商造成损失,两地无法互通有无。
周旋摇了摇头,他对西狄这群野蛮人没什么好感,:“或许就是西狄王目光短浅,懒于派兵镇压吧。”
齐琰不了解西狄王,自然也得不出别的结论,:“如此,只希望碰不上这些蛮子,不然又要拖延时辰。”
齐琰倒是不担心被劫会有危险,他是侯府世子 ,又算是西狄王的小舅子,人有趋利避害,伤害皇室子弟的代价,想必西狄蛮子能想清楚,本就是劫口饭吃,要因为这个丢了命,就得不偿失了。
周旋收起地图,:“我会告诉大家警戒周围,有异象就来上报。”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落。
第二日,便到了三十二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