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之降临到新世界后，过于急促的心跳就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还没从穿越的混乱中睁开眼睛，就先听见了四面八方的尖叫欢呼声。

    像是什么赛事现场，四周观赛的人群中充斥着血液沸腾般的异样兴奋。

    ……

    但是、什么样的比赛要把人和怪物放在同一个笼子里呢？

    槐之捂住脑袋，穿越并不是两眼一闭就穿了，她能感受到空间与空间的交错，而她从一切的罅隙中穿行而过。

    也不是很难受，只是有点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导致大脑有点过载的晕晕乎乎。

    那些巨大的怪物就是这时候闯入她的视线的。

    它们从深黑色的钢铁囚车里出来，以一种超过槐之见过的所有动物的速度奔袭而来。

    它们兴奋地嘶吼着。

    怪物的嘶吼声和观众兴奋的尖叫混在一起。

    音调过高，以至于像是拉扯变形的琴弦，琴弓掠过，只带起快快划过玻璃般的刺耳锐鸣。

    像什么荒谬怪诞的交响乐，还是指挥相当低劣恶心、比噪音更污染精神的那种。

    大脑的混沌感飞快远去，越清醒，就越能清楚地感受到周遭黏稠的恶意。

    槐之有点想吐。

    无论是这个被电网和合金栏杆围成的赛场，周围数量众多的武装，这个庞大牢笼中仿佛血肉浇灌的散发着腥气的泥泞地面，还是四面阶梯坐席上穿着严实看不清面容的观众，和眼前这些……

    这些用怪物来形容、都不够匹配的怪诞存在。

    恶心到甚至足以让人忘记呕吐的欲望，只剩下生活领域被怪异入侵的愤怒。

    凡是能过审的电影里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哪怕是猎奇电影恐怕也不见得会出现这种东西。

    绝对反人类的组成结构，苍白的肢体散乱地纠缠在一起，没有任何毛发而显得过于滑腻的表皮……

    怪物们围猎过来。

    槐之一踩地面，原地高高跳起。

    在穿越前，她选择的套装正是这件——【轻盈泡泡】

    【泡泡诞生之后，轻盈的旅程就这样开始。它向上漂游、向前飘荡，去往想去的任何地方。】*

    衣服并没有写出有什么具体的作用，但槐之凭直觉判断应该是漂浮一类的能力。

    事实也正是如此。

    穿越后，她的跳跃能力明显比过去更强了，脚尖轻轻点地就能轻盈跃起。

    加上衣服的加持，跳跃就更加轻易了。

    但就在槐之跳起来之后，她立马反应过来了，怪物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的身后。

    既然是斗兽场，当然不会只有一方。

    在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

    槐之在半空中转头，怪物在不远处快速接近，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些非人种带来的扑面恶臭。

    刚才她站着的地方，后面到底是另一个怪物，还是——

    槐之看到了一个分不清面容的女孩子。

    看起来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甚至很可能是同龄人的年轻女孩。

    和那人脸上极端的恐惧、愤怒、憎恨，混着眼泪流淌出的绝望。

    血液从她的身上蜿蜒下来，像一条永不止息的溪流。

    来自同类的情绪总是能轻易影响槐之，正如此刻。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槐之在半空中又踏了一次，套装的能力果然被触发，令她像海洋生物一样迅速飘近。

    她轻轻牵住这个陌生人的手。

    带着海浪气息靠近的女生落在地上，裙摆的浅蓝色纱质飘带缓缓垂落，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蔚蓝水泡转眼消失。

    然后在她下一次起跳时再次诞生。

    幸好带着一个人并不影响套装效果的发挥。

    槐之带着女人二段跳跃，高高远离了怪物们的包围圈。

    那一看就不像是自然出生的怪物弹跳力不强，仿佛从设计之初便没有思考过如何捕捉天边的鸟雀。

    但【轻盈泡泡】的效果是漂浮，不是飞行。

    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接近地面，尽管槐之努力控制下浮的速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下落到怪物的攻击范围只是迟早的事。

    槐之不敢保证自己的反应会比这群为杀戮而生的怪物更加快速，能够做到既不被拉进怪物群，又能踩着它们的肢体再次激发套装效果。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怪物的目光始终着落在另一人的身上，随着时间流逝，这种粘稠的兴奋感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愈演愈烈。

    似乎已经预见了她们的结局，周围的观众再次欢呼了起来。

    而且因为这个突然出现带来微小变数的少女，那尖叫声中似乎还夹杂了更多微妙含混的惊喜和兴奋。

    槐之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

    喇叭里，男人——似乎是主持人这样的职业——叫嚷着：“天呐！这应该是新春格斗赛举办以来、第一次有女变异人直接传送到赛场中央吧！”

    他语调中夹杂着见到珍稀动物的惊奇：“她恐怕根本没分清楚什么情况，就选择拉着14号参赛选手一起逃命。”

    “瞧瞧，多有同伴爱。”

    主持人可惜地咂了咂嘴。

    长得这么年轻漂亮，要是当参赛者，轻轻松松就能为今年的新春格斗赛再添一把火吧，也不知道多少大人物愿意抢着赞助她呢。

    他扼腕：“真可惜……”

    运气太差，一来就掉进堕落种包围圈里，要不了一会就会和之前所有参赛者一样，被撕碎，碾成肉泥，成为赛场地面的一部分。

    观众不知道主持人的叹息，只为了又有一个年轻姑娘的惨死而欢呼。

    口哨声和尖叫填满场馆的每一个角落。

    *

    大喵在观众席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一群人类里跑出来。

    这群人根本不管脚底下跑过了什么东西，只全神贯注盯着赛场，时不时爆发一阵令猫耳鸣的吼声。

    这样的行为，让他们看起来更接近于野兽、而不是人。

    大喵在台阶上向赛场看去。

    小猫瞪大自己圆溜溜的眼睛。

    ——遭了！槐之在里面！

    穿着黄色小斗篷的白猫连滚带爬从层层阶梯上滚下来，它吧唧一声趴在赛场边缘。

    没敢实实在在地趴上去，因为整个赛场都被电网围了起来，趴上去就成烤大喵了。

    “槐之——！”它大喊。

    *

    槐之没有回头，她听出来是大喵的声音，但她现在根本没有余力回头多看一眼了。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脚下的怪物身上，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不能确定刚刚想到的是不是破局之处，但除非现在松手，抛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女生去死，否则槐之只能选这一条路。

    假如衣服的介绍绝对不打半点折扣的话……

    只能赌一把了。

    槐之选择在落下前切换套装。

    ——【纯净之风】

    “用【纯净之风】！”

    与此同时，大喵在囚笼外大声喊道。

    套装切换之后，直觉般的灵光闪过大脑，让槐之在一瞬间就领悟了套装的全部能力。

    她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以远超寻常的速度飞快下坠，转眼间便被怪物群淹没。

    观众席上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

    但是下一秒，这欢呼声便被堵在喉咙里，整个赛场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

    无论是观众，还是怪物。

    那些浑浊的、非善的、尖锐到犹如实质的某些东西，通通沉寂下来。

    随着槐之重重落地，大范围的青色薄烟自下坠处逸散，细小的亮色光点萤火一般四散开来，边缘有隐隐绰绰飘落的叶。

    雾霭般朦胧的烟波里，连堕落种令人不适的外表都被模糊了。

    不，不是模糊。

    而是彻彻底底的消散。

    那些扭曲的肢体变得透明，化作苍白的烟雾消散在碧色雾霭中。

    仿佛被吞没，没有一丝一毫的残留。

    【也许春风是这世上第一位吟游诗人，诗句回荡在春天的原野之上，净化的力量为大地带来新生。】*

    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翡翠烟波中，有人半抱着同伴站了起来。

    她清凌凌的目光打量过地面，似乎是在思量有没有遗漏的部分。

    战斗结束了，赛场总算安静了不少，连怪物的腥臭气息都被纯净之风带走了，槐之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还拉着另一个人的手，没说安慰，也没问这里是哪。

    槐之只是将这人的头发拨到耳后，被血液和泪水打湿的头发凝固在一起，她提起套装小臂部分的纱质装饰，仔细擦干参赛选手的泪水。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带着年轻独有的朝气，泉水叮咚流淌过鹅卵石。

    被主持人称作14号参赛者的女生、短暂地劫后余生，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悲哀看着她，声音很低：“我叫新宜。”

    她语气艰涩：“你是刚来这的吧。”

    分明也是从堕落种堆里出来，一身衣着干干净净，从头发到鞋子没有一处沾了灰尘，眼睛澄澈得像一望见底的空谷湖泊。

    干净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新宜说：“这里叫伊甸园，这——”

    她指了指脚下的血泥构成的土地，“是新春格斗赛的赛场。”

    她突然凑近，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气流被惊起，“你要是有办法离开，就快点走吧。”

    “再晚一会，就再也来不及了。”

    槐之没回答她。

    少女身形挺直，仿佛这辈子都没弯过腰。

    她终于露出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表情，极短暂地扯了扯唇角，弯出一点尖尖的弧度。

    槐之抬头，目光从四周扫过，然后看向一个正朝向她的摄像头。

    她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像短暂平息的海面。

    大屏幕上，戴着树枝花环的少女眸光冷彻。

    颜色浅淡的瞳孔倒映着遥远的天光，光芒在金色的发梢跃动，仿佛春季降临的第一个早晨。

    她平静地问——

    “你们管这种地方叫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