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开始西落,城里的守门人早就爬上自己高高的远望塔上,准备吹响今天的日落哨声。
夕阳在大地上打下一大片橙黄色的光,照着小城外的麦田,却照不进不远处的森林,反而因对比显得更加阴暗。
守门人歪在塔上,打了个哈欠。他的工作需要至少半个晚上都保持清醒,补了一白天的觉,他这才刚刚睡醒。目光触及黑黝黝的森林,守门人不自觉一个寒颤,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森林中走了出来,朝着小城的方向越来越近。
守门人眼睛一亮,待到人影走到面前——那是一个20岁上下的青年,有些消瘦,背上背着一把亮锃锃的猎枪。他高呼一声:
“Chris(克里斯)!又是这么晚回来?”
青年应声抬头上看,露出一张仍有些稚嫩的脸,黑色的头发微短,大半个光洁的额头都暴露在空气中,鼻梁高挺,嘴唇虽有点薄,但很红润,哪怕没有表情也微微上翘。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部:
一圈圈白色绷带紧紧裹住眼睛及周围的皮肤,叫人看不出眼睛的模样,只能从并不凹陷的眼眶知道他并非没有眼球。
名为“Chris”的青年冲着守门人的方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下次记得早点回来,不然我们要关门了!”守门人声音响亮粗犷,豪爽地和他开玩笑。
“好的,麻烦您了!”克里斯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顺手触碰到背后的枪。
“进去吧!好好休息!”守门人哈哈一笑,给他放了行。
克里斯又一道谢,正了正猎枪,抬脚迈进小城。
现在正是小城居民吃饭的时间,但也有不少人坐在门外看着夕阳。一路上他不断地和沿途的居民打招呼,最后回到自己家。
他眼盲,但这一切都太熟悉,对于他来说面对这些根本不需要视力。
他掏出钥匙想要开门,但却插了个空。克里斯很是疑惑,他确信自己不至于记错门锁位置,而这时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响起来:
“欢迎回来,今天的训练还顺利吗?”
克里斯无奈地笑了笑,回答道:“挺顺利的,但是...”
“医生,你不用这样经常来看我,我自己也可以的。”
他面前白发的男子没应答,只是伸手把他拉进家里。
这位是私人医生也是他的朋友。他13岁时的一场高烧夺走了他的眼睛,但他的父母从没有放弃,不断地带他求医问药,希望将他的光明还给他。而这位青年医生是在他18岁时出现的——年龄长他两岁的Vasitia·Kelbert(瓦西蒂亚·克尔贝特)在当时已经颇有名声,却不知为什么在接待他之后将所有都丢下,专心做他的私人医生。
瓦西蒂亚当初就断言他的眼睛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所以鼓励他适应没有光明的生活,至少让正常生活不受影响。其实他在此之前已经开始训练其他器官,直到现在21岁甚至可以独自进入森林练枪再自己出来。
医生把他摁在座位上,俯身摘掉他眼圈周围的绷带。
随着绷带一圈一圈被解开,藏在下面的眼睛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双漆黑的眸子,几乎全黑,像是宇宙深处吞噬万物的黑洞,只消一眼就让人沉溺其中。
瓦西蒂亚有一瞬的晃神,他仍然被这双眼睛吸引。
出身大家族的omega,少年成名的天才全能医生,瓦西蒂亚的人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直到遇见面前的青年,他那像单轨火车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以他控制不住的方式脱离了轨道。他最擅长眼科,因此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他热衷于那些漂亮的眼睛,虽然不至于占为己有,可也是看眼辨人。
三年前,那对夫妇将眼盲的克里斯送到他面前。在摘下绷带的瞬间,瓦西蒂亚就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栽了。医生良好的职业素养压制着他平稳地完成所有的检查,热情又让他的心叫嚣着将面前这双眼睛留在自己身边。他两年前开始按照家族的安排巡游行医,到遇见克里斯也算是见识了数千双眼睛,但没有一双比得上眼前这双黑洞一般深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睛,连同左眼下一颗小小的眼角痣,明明是有些下垂的温润眼型,却美得让人触目惊心。
留下来。他主动提出的要求带着惋惜,惋惜于这样的眼睛却可能再也见不到光明;也带着私心,他已被这双黑色的瞳眸迷住,无法自拔。
瓦西蒂亚的手还轻抬着克里斯的下巴,出神地看着克里斯美丽却没有聚焦的黑眼睛,克里斯感觉有点儿不适,既是对这奇怪的氛围,也是因为他脖子已经开始有点僵硬了。于是他轻唤瓦西蒂亚的名字,总算拉回了对方神游的魂儿。
极快地收回自己的手,瓦西蒂亚掩饰般咳嗽几声,又干巴巴地开口说道:“嗯,今天的情况还可以。”
克里斯并不在意,他性格中有随遇而安的乐观,对自己的眼睛能否被治好并不很重视。他现在已经将视觉之外的器官练的极其敏感,不然怎么能自己独立的生活,甚至去森林里练枪呢?
“对了,”瓦西蒂亚的声音又变回了平时的冷静。“你的抑制剂呢,还有吗?”
克里斯点点头,说道:“我听你说的,每次出门都会带一只。”他打开腰侧牛皮的口袋,展示出自己混在一堆杂物里的抑制剂。“而且房间的抽屉里也还有,不用担心。”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瓦西蒂亚对这件事这么重视,他虽是个弱势的alpha,但对信息素并不敏感,不仅闻不到自己的味道,连别人的味道也只能闻到微弱的一点,枉他把鼻子练的这么好。正常人在16岁就会分化,可他一直拖延到18岁——而且若不是身为omega的瓦西蒂亚提醒,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分化了,因为他并没有分化时的记忆。
克里斯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可瓦西蒂亚可以。omega轻咬自己的嘴唇,想到那一个下午,想到金灿灿的夕阳光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投在凌乱被单上的那条金线,他藏在黑色抑制颈圈下的腺体,开始微微发烫。
那是云朵、阳光和玫瑰的味道。
瓦西蒂亚永远忘不掉这个味道,也永远离不开这个味道。自遇见克里斯那一刻起,他的全部开始与这个青年紧密联系,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医生很快就告辞了。克里斯送他到玄关,莫名感觉瓦西蒂亚很急促,脚步比起以往快了许多。
或许有什么要事吧。克里斯想,并没太放在心上。
瓦西蒂亚走后,他又在玄关处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瓦西蒂亚的味道也消失殆尽,整个房子又只留下他一个人的痕迹。克里斯转过身,用手去感知屋子里所有事物的存在。
他的动作很慢,从玄关到客厅一一触摸过各种家具,那些东西在他脑海里构建出一幅大概的方位图,像展现在他眼前一样。他从未停止动作,直到他碰到电视柜上一排高矮不一的相框。
他轻抿嘴唇,用更轻缓的动作在相框上滑动,感受他们的高低起伏,最后停在最大的相框上,将它拿起。
克里斯知道相片内容——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和小时候健全的他,但他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甚至连父母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了。他轻轻抚摸着相片前冰冷的玻璃层,他轻叹出一口气,又把相片放回原处,认真地摆整齐。
这些照片是妈妈从老房子里拿来的,他有说自己看不见,这并没有必要。可是妈妈还是坚持把这些都拿过来了。
那时候妈妈站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一边一张一张地把照片放在他手上,让他记住每一张的形状,一边温柔地向他描述每张照片的内容。
克里斯突然感觉鼻头一酸。
他的人生有很多节点:13岁时,高烧夺去他的眼睛,可好歹留下一条命;16岁时,他没有像正常人一样分化,可也按照小镇的习俗与父母分了家,一个人搬到现在这个房子;18岁时,他遇到了瓦西蒂亚,分化成了alpha,却也失去了父母。
那是他分化后的第二天,经过前一天繁杂的检查,他终于可以去向父母分享这个重要的时刻。可当他敲响父母的门,没有人回应,他拿备用钥匙进了屋,可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
爸爸妈妈出去了?他的心里自问道。
克里斯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出什么,他只是认为父母出门遛弯去了,可等了很久,父母也没有回来。他有些坐立难安,起身绕着屋子转圈。
他这才发现一些不对劲。
客厅桌上的两杯茶水还都是半满状态,他知道父母若要出门,一定不会让茶水就这样放着;电视机一摸还有些烫手,克里斯在沙发上摸索到遥控器,随意一按马上传来声音。
没有收拾好一切就出门,他生性细致的父母怎么会有这样的纰漏?
克里斯仍然有几分侥幸,他用家庭座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可电话铃从楼上传来。
之后他找瓦西蒂亚帮忙一起去警局查了监控,结果却是就是父母往小镇西边的大槐树那里去,往后监控就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简直就像这世界本没有这两人——若不是克里斯就是他父母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此后他便再也没听过父母的声音,没闻到过父母的味道,他的小屋也只剩瓦西蒂亚常常光临。
克里斯站在客厅中央,握紧了拳头。
他不信父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人间蒸发,他要找到父母,同时,他要实现自己的价值——爸爸妈妈一直是这样告诫他的。
他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其实只要他认定的事,三头牛也拉不回。
克里斯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这个决定谁也没有办法更改。他还没有告诉瓦西蒂亚,他明天会亲口和他说。
他要去参加佣兵团,一定要去。
与此同时,小镇外茂密的森林中,三头熊正围在一起,而熊中间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其中一头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面前一个人的衣服,露出胳膊上属于一个盗贼团伙的刺青。
这几个人都面容惊恐,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心口处都炸开血花,浸染了胸前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