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床边的时候陈噎人还是懵的，明明是恨他的，但是脑中又时不时回想起来自己被一把抱到肩头的画面。姑姑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一副哭了很久的样子，叔叔站在一边训斥：“哭什么哭，哭有用嘛。”

    姑姑说奶奶身体不好，被姑姑叔叔两人劝了半天才没有跟来。

    我听着姑姑的絮絮叨叨看向睡着的男人，躺在床上的人像被吸了精气，整个人又黄又瘦，胡子拉碴，像被晒瘪了失去水分的黄瓜，姑姑说是害怕耽误她学习，所以现在才告诉她，陈噎站在一边无话可说。

    看着躺在床上熟悉又陌生的人，陈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庆幸吗？庆幸他被撞了还是庆幸他没死。不知道，陈噎看着哗哗流泪的姑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吗？好像论身份来说，该被安慰的是自己来着。可是自己为什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呢。

    或许狼心狗肺说的就是自己吧。姑姑一贯是家里最善良最出息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摊上这种烂摊子，陈噎替姑姑遗憾。

    其实自己站在这里还想完全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是按照正常家庭来说自己确实应该站在这里，就算什么都不干。

    “医生怎么说？”陈噎听到自己说。

    “命肯定是保住了，说是要转医院，好一点的医院对恢复更好，以后可能会坡腿。”姑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嗯。”似乎影响不大，至此陈噎又是无话可说。

    “其实你不回来也可以，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晚上就回学校吧，不要耽误课程。”

    陈噎手指摩裟着手机边框有些无措，学校的课吗？学不学似乎没什么所谓，但是陈噎没有吭声，没有反驳，好像躺在床上的人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意料之中的母亲没在，陈噎礼貌的打发姑姑他们去休息，自己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

    陈东的皮肤因为过久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弹性，仿佛按上去就凹下去不会再上来。粗大的骨节上附着薄薄的皮肉，小臂上贯通着两根钢钉，一个长长的钢钉连接着两个小的贯穿小臂的短钉，整个人看上去皱巴巴的，甚至不像活人。

    心疼吗？不知道，陈噎只感到无措。端坐在一旁心里只觉得愧疚，愧疚什么？愧疚自己被拉扯大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甚至生不出心疼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根本就没过多久。“先吃饭吧。”叔叔递过来盒饭和筷子。

    陈贺，陈东的弟弟，陈噎的叔叔，粗犷的大老汉，眼底是浓浓的疲惫，眼下的黑眼圈愁的像是无法化开。

    陈噎突然有点羡慕，明明大多数时候会带来麻烦的父亲，也是有这么多真心爱他的人。陈噎接过盒饭却只是放在床头柜，坐在这里只会让她手足无措，胃口更是半点没有。

    陈噎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想跑远，远离他们，像其他家长说的翅膀硬了，要飞。陈噎自己清楚，也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歉疚。但是并不会因为这些歉疚阻止陈噎逃出窒息的家庭。

    “叮咚。”微信消息弹出。

    陈噎打开手机，是沈榆。

    “我到学校了。”很简短。

    “这么晚才到？”现在已经中午了。

    “上午回了家一趟，有些事情处理。”沈榆回复。

    陈噎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却没有再回。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被陈噎点亮。陈噎只是坐在这里就无比的焦躁。想了想还是先给导员说明情况请了假。

    陈噎的导员是很年轻的女孩子，毕业没几年的样子，刚说明情况导员就立刻批假了，还不忘嘱咐陈噎好好照顾父母。很贴心。

    陈噎坐在病床旁边从中午坐到晚上，时间并没有浇灭陈噎心底的浮躁。万幸，姑姑晚饭时间过来劝导陈噎：“你先回去吧，你在这也不能做什么，这两天就转医院了，反正你过几天不是也放假吗？到时候再来看你爸。”

    劝导的话说了很多，陈噎半天没有应答，不是不想走，反而是非常想要逃离这里，但是陈噎说不出口。

    “赶紧回学校吧你，我都给你打好车了。”从不给孩子选择权力的专权叔叔，现在成了陈噎的救星。

    陈噎被送上车，姑姑照旧是啰里啰唆地嘱咐，大多是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最后总要加上一句你爸妈供你不容易，不要辜负他们。陈噎沉默着听完，出租车司机不耐烦的催着，姑姑终于被叔叔拉走，陈噎暗暗松了口气。

    陈噎成了家里的希望，他们都认为只要陈噎优秀了、有能力了，陈东支离破碎的家或许可以好起来，甚至小时候的陈噎也这样想过，陈噎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支持着这个七零八落的家。按照陈噎的话来讲，自从爷爷去世后，陈东就是不会活了，爷爷一辈子都在扶持两个儿子，却没办法扶持他们一辈子。

    陈东、陈贺兄弟二人没能力也没有聪明的脑子，爷爷去世后，两个人的家庭肉眼可见的难过了很多，陈贺不聪明却不懒，有力气，活的不轻松却也是支持住家里，婶婶懂事，家庭和睦。

    母亲对生活质量要求高，从来不委屈自己，生活质量突然下跌，母亲的爆发口就对上无能的丈夫，陈东本就懒散，苦苦支撑家庭已经是精疲力竭，自然不会忍着母亲，小则吵闹，大则动刀摔碗抄家伙。

    陈噎在这样畸形的家庭里没有养成畸形的性格已是不易，陈噎自知冷漠，却道德感极高，越是知道自己冷漠心里越是痛苦挣扎。

    小时候的苦难陈噎可以不提，却永远不可能忘记，陈噎可以看着陈东受苦，心里却没办法制止对自己的谴责，矛盾又可悲。

    陈噎看到陈东这个样子反而哭不出来了，窗外的凉风拂过树叶，麦穗簇着麦浪，看起来和谐美好，陈噎想：“为什么世界温柔，对我却不肯施舍几分。”

    直到到达学校，付完车钱，陈噎心里还是淡淡的，在导员的疑惑中销了假，躺上床，陈噎的心情都没有太大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