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现在该怎么办?
西谷尤利亚两指之间夹着一根烟,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他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实则已经走神了好一会儿了。
一阵轻到几乎没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另一个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实在是抱歉……”
那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裹在朦胧的晨光里,掠过耳朵的时候就犹如大提琴的琴弓拉过心弦。尤利亚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痒,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试图将这股诡异的感觉排斥出自己的身体。
“你闭嘴,”他两眼放空,十分机械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闭嘴。”
已经走到他旁边的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再说一句抱歉,但还是听从他之前的话闭上了嘴。
天色越来越明,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晃眼。
尤利亚伸出手来慢吞吞地把衬衣的扣子扣到最顶端,将锁骨以下的痕迹全部遮掩。他的腰还有些酸痛,但这都是些小问题。
“织田作之助,你简直阴魂不散,”他的头也有些痛,宿醉加上一些不合时宜的运动让他浑身不适,“以前做杀手的时候抢我生意也就算了,为什么我都混成准干部了,潜规则也能潜到你身上去?”
“……”
“你先别说话,让我先说。
——要么我们谈谈封口的价钱,要么我们谈谈让你闭嘴需要几发子弹。”
旁边的人又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尤利亚转过头去看他,见已经穿戴整齐的红发男人微垂着眼,竟然真的认真地在思考,“我现在还不能死。而且我只是一个底层成员,准干部如果威胁我,我是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尤利亚:“……”
呵,这家伙可真淡然啊。
干脆一枪崩了算了。
太荒谬了。
前一晚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职场失意、酒场买醉、故人重逢……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夜晚。
他一定是酒精中毒了,否则怎么会跟年少时的竞争对手滚到一起去?
玻璃杯底部碰撞桌子的清脆声响暂且缓解了这个有些尴尬的氛围,织田作之助十分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是我昨天不应该去Lupin……好久不见,西谷,看来你在港.黑过得还算不错。”
这个话题转移的不能说是精妙,只能说是十分拙劣,一下子就让尤利亚想到了自己买醉的糟心原因。
“……还算不错,”尤利亚实在没忍住自己想阴阳怪气的冲动,他语调诡异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然后开始冷笑,“是很不错,快到手的升职机会被外人截胡了。呵呵……真是相当不错。”
织田作之助:“……”
明白自己大概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道:“抱歉。”
尤利亚咬了咬牙。
他心眼其实不大,升职机会被截胡的郁气一直憋在胸口久久难以散去,但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这与织田作之助无关。
他算是先代在时就已经跻身准干部之列的老人,原本先代很重视他,早早就跟他许诺了干部之位。可后来那个姓森的医生加入之后,先代就开始若有若无地疏远他。尤利亚隐约察觉了这是森医生的离间手段,但他并没有在意。
港.黑的首领是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是需要一个五大干部的位置而已。
森医生上位后,港.黑人才凋敝。万般无奈之下,对方将目光投向了曾经直属先代的旧部——这其中就包括了他。
几次召见之后,新任首领也如先代一般对他许诺了干部的位置。
他必须得再次重复一遍,港.黑的首领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想要爬上干部的位置。所以当森首领遗憾地告诉他,最后一个干部的空缺被一个假名Ace的人出高价买了下来之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十分恶劣。
人在心情恶劣的时候,总是想做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的。
他选择了酗酒。
横滨银座的附近有一家名叫Lupin的酒吧,他常挑酒吧客人最少的时候独自一人去喝酒。昨天其实并不是酒吧人最少的时候,但他无心计较那么多。
与织田的相遇或者说重逢完全是偶然,滚上床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算了打住,还是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会挑个时间去神社拜拜,祛一下身上的晦气,”尤利亚说,“这不关你事——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会进港.黑这晦气地方了,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一夜情?”
织田作之助仔细思索了一番:“应该算是一夜情。”他把那杯水往前推了推,“把水喝了吧,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尤利亚无动于衷地盯着那杯水,试图把它想象成旁边这家伙的脑袋。
他应该给这不识时务的家伙来上几枪?
这家伙的天衣无缝又能躲过几枪?
他没去动那杯水:“织田,你最近是不是当妈妈了?”
红发男人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烟灰色的瞳中倒映出一张迷茫的面容,这双漂亮眸子的主人带着一点水分都不掺的恶意提起唇角,“毕竟你刚刚真的很贤惠,织田妈妈。”
织田作之助的面色有些无奈,他没有顺着尤利亚的意接下话茬,而是认真道:“前几天我在街头捡到了几个孤儿,确实在考虑要不要收养他们。”
“……”
尤利亚收敛了笑意,那双眸子在冷淡下来时犹如冰冷的钢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惹人讨厌。”那杯水被他随手扫到了地上,在地毯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不太喜欢织田作之助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尤其是在他的满腹怨气还没能找到出口的时候。
不管是升职的机会被Ace那个满身铜臭味的有钱佬截胡,还是在和少时对手的不正当关系中没能占据上风。这些糟心的事都让他恼怒无比。
这种情绪稳定的人真让人嫉妒啊——嫉妒得让他想立刻打破对方平静的表象。
织田想必不会见怪的。
尤利亚冷漠地想,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恶毒上司都会做的事情而已。
“西谷……”织田作之助还想再说什么,但他的话被对方的一个动作打断。
只见他那脾气阴晴不定惯了的老相识没有丝毫预兆地翻脸,仰着脸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狠狠往下一拽。
“我听说过你跟另一个准干部走得很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你这种家伙的,”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织田作之助不适地眨眼,睫毛几乎要扫到对方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上去。他望着那双眼睛,犹如望到了其下燃着烈火的厚重坚冰,那烈火或是那坚冰毫无道理地指责他,“你简直就像一滩死水,年少的时候是,到现在也是同样。”
织田作之助只能猜测是对方的心情又变得恶劣起来了,但他猜不到原因。
他们少年相识,短暂地当过对手,也短暂地联手过。西谷尤利亚的脾气一直都令大多数人捉摸不透,与织田作之助自己简直是两个极端。
“那我道歉。”他盯着那双眼睛心平气和道。
从少年时期他就知道,和西谷尤利亚这种人打交道,就最好要学会无视对方和晴雨表一样的变脸速度。
尤利亚顿时泄了气。
明明是同龄人,但他总是感觉自己与织田之间隔着的好像是一座天堑。他说不出这种差距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少年时期做杀手时,对方那始终稳压自己一头的业绩。
也或许是无意间得知对方干脆利落地金盆洗手时所产生的那一份嫉妒之情。
他看不懂织田,也不想看懂。
于是他直白地问:“做不做?”
织田作之助的双眼微微睁大。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现在已经够荒谬了,”尤利亚面无表情,“我不介意让它变得更荒谬一点。我猜让你犹豫要不要收养那几个孩子的原因是你的工资吧?现在你的面前就有一个能够让你立即提高收入的人,我的建议是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