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金森与编织

    潘西·帕金森对于世界的最初印象不是父母的脸,而是毛线。在她还躺在婴儿床上不能动弹的那段时光中,她的视野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这样一幅画面:静止的毛线球覆盖左侧,运动的直棒针占据中间。后来,毛线球越来越小,直棒针和下面变化的形状越来越大。等毛线球消失、直棒针静止,织物大得遮住了半边天,手才会把它们移出视野,然后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才是脸。

    当潘西能够在床上翻身、爬行的时候,她学会了用手扯毛线。起初,她扯的是织物拖在婴儿床上的那部分。直棒针感受到拉力,总是往旁侧漂移几分,于是潘西就跟着直棒针爬动几寸。后来,她扯的是直棒针正下方的那一小截线头。线头松动了,她便继续扯,扯到已经定形的线条全部松散开来,垂落到床上又重新变成了毛线球。这时垂头丧气的直棒针会俯身下来,重新挑起线头,开始编织。潘西会坐着,等到织物变成了刚才一般大小,再如法炮制。于是毛线球和织物就在一天内沉默的阳光下不停地变换着,在婴儿床上打出循环又变化的影子。

    当帕金森夫人某次在打开房门的瞬间恰好瞥见毛线球自动形成的过程之后,直棒针和毛线球等编织用具就从潘西的婴儿房里消失了,婴儿潘西哭了很久。帕金森夫人为此往婴儿床上添加了很多新东西,比如泰迪熊和椰菜娃娃,但潘西仍然哭。后来她渐渐不哭了,开始摆弄起熊和娃娃。不过她对于和熊拥抱、给娃娃换装的爱好远小于对于收集熊和娃娃衣服的爱好。帕金森先生进入婴儿房时曾经被地上的熊和娃娃绊倒,当场摔脱臼了肩膀。当他爬起来小声咒骂着掏出魔杖给自己念接骨咒语时,潘西正背对他坐着,面向一堆摊在床上的布偶服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父亲在身后制造的巨大声响。

    潘西在三岁时重新见到了毛线,在冬天起居室的壁炉旁,直棒针像在婴儿床上时一样自动编织着衣裳。这个年纪的潘西已经理解了衣服的作用,不再伸手去扯棒针下的丝线,而是用眼神承载了她的兴致,直到那针脚的纹路、针头的轨迹在她心里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于是就有了一次大乌龙——帕金森夫人半夜上卫生间,路过潘西的房间却发现她不在床上。整个帕金森家宅为此心惊肉跳,主卧室突然亮起的灯光目睹了帕金森先生的两个枕头弹到天花板上,漆黑的窗户一扇一扇紧张地点亮。后来,濒临崩溃的帕金森夫人回到主卧室,翻开家族联络簿,用颤抖的手给她姐姐家写了一条加大字体、加大音量的紧急留言。五分钟后,穿着睡袍的伯斯德太太旋转着出现在客厅壁炉里,正对着被突然窜起的绿色火焰吓了一跳的潘西。原来她一直坐在背对着起居室门的沙发上,握着直棒针,尝试她的第一次编织。在她手下,一块奇形怪状的布料已经成型,一直拖到地板上。

    冲进房门的帕金森夫人先是几乎要背过气去地如释重负,接着歇斯底里地对潘西大喊大叫。潘西把直棒针扔到地上,放声大哭,声音比她妈妈更响。帕金森先生摸着女儿,伯斯德夫人安抚着妹妹,但都不见效,于是他们对换了位置,帕金森先生哄着妻子,伯斯德夫人抱着孩子。当帕金森先生搂着帕金森太太到房门外去透气的时候,伯斯德夫人轻声询问终于喘得上气的潘西为什么要半夜下床来编东西。“我要线,妈妈拿走线!”潘西啜泣着说。

    后来帕金森夫人不再总是刻意把编织用具从潘西视野里拿开了。相反地,她带着女儿在壁炉沙发上坐下,停止了自动编织魔法,开始手把手教潘西编织的方法。四岁的潘西学会了把毛线编织成严谨的形状,五岁的潘西学会了编织简单的围巾、袜子,六岁的潘西则学会了更多技巧,并且开始致力于研究编织花纹。

    潘西渐渐地得知自己非常擅长编织。

    在家里的时候,她有时会听见父母在她背后轻声议论,说他们的女儿或许是玛格丽特·帕金森二世转世。潘西并不知道谁是玛格丽特·帕金森二世,但她知道父母的语气里有赞许和骄傲的成分,于是背对父母做着编织的她在嘴角挂上了大大的笑容。

    在外面做客的时候,她也时常听到赞许。在圣诞拜访期间,她编了一整套毛线戒指,当作圣诞礼物送给所有人。在伯斯德家,米里森·伯斯德费力地把戒指套在臃肿的手指上,伯斯德太太对潘西热情赞扬,对女儿则说:“看看人家潘西,多能干,已经学会了一门手艺!”潘西对此非常高兴,一部分是因为伯斯德太太的赞美,一部分是因为米里森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潘西向来不喜欢米里森,因为米里森从来不愿意和她共享熊和娃娃。在马尔福家,潘西的礼物也得到了盛赞。马尔福夫人说“潘西心灵手巧,对编织艺术颇有天赋”,扎比尼夫人则要求潘西第二年要把给布雷司的编织礼物也给她做一份。布雷司和西奥多对潘西的礼物表达了感谢。德拉科起初对于潘西的手工相当惊奇,紧接着和她开启了一场关于弹钢琴和编织哪个更困难的漫长辩论。这场辩论从未有过结果,因为潘西无法完整演奏小星星旋律,而德拉科在第一次拿起棒针时就在手心戳了一个大洞。格林格拉斯姐妹则要冷淡得多,她们送她的礼物是精致的糖果。就在潘西从糖果包装上抬起头时,达芙妮已经优雅地取下毛线戒指塞进口袋,重新把她自己的银戒套回手指,而阿斯托里亚总是效仿她姐姐的动作,这次也不例外。

    潘西在回家后和父母抱怨了格林格拉斯姐妹的举动。如果帕金森夫妇对她的抱怨能够加以一些安抚,甚至只是不表态度,这个心理疙瘩都会在不久后被她编织进记忆的废纸篓中。然而爸爸妈妈做的事情出乎她意料。在从马尔福庄园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潘西正在用右手叉芒果馅饼,帕金森夫人拿起她的左手,将上面的编织戒指扯下来,套上了两个银戒。那光芒晃得潘西眼睛生疼,那银戒比达芙妮·格林格拉斯的更加锃亮。潘西大声抱怨,试图用拇指把银戒推离,却得到了帕金森夫人严厉的阻止。

    “在家族联谊舞会上,要戴银戒。”帕金森夫人把潘西推了一半的银戒牢牢地推了回去,说,“在家里戴你的编织品就算了。出门必须戴银戒。”

    “我不喜欢银戒,妈妈。”潘西抱怨道,“它很硬,手指会疼。而且,我的编织戒指更好看。”

    “在社交场合的行为举止和你的个人喜好无关,潘,我早就这么教你了。”帕金森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你自己得试着学学化妆,然后戴上这两枚银戒出门。在晚宴的时候,就要和德拉科坐在一起,然后和他跳舞。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这不成问题——”

    “我才不要和德拉科跳舞呢!他和他的破钢琴,竟嘲讽我的——”

    “我前一句话说什么来着,潘西?”

    帕金森夫人提高了嗓门。

    “我——的——想法——和——该死的——‘社交’——无——关——”

    “潘西,你要是敢在外面不像个淑女一样控制脾气、乱讲词语——”

    “知道了!”潘西也提高了嗓门,她重重的把叉子扔进盘子,发出当啷一声,然后抄起被她妈妈丢在桌上的编织戒指冲回了自己的房间,跌坐在床上喘了好久的粗气。她对着阳光下翻飞的灰尘举起编织戒指和套着银戒的左手,打量许久,叹息了一声,但还是没有把戒指换回来,而是把编织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家族联谊舞会是从古代就开始的不列颠纯血家族传统活动,总是在冬天进行,由各大纯血家族轮流主办。在1981年以前,这项活动连续成功举办了15年,后来暂时搁置了,直到五年后的这一年才由弗利家族发起,在西景小镇的一座小城堡中举办。华丽的邀请函在同一时刻被一批品类相同的猫头鹰送到各大纯血家族的家主手中,而那些拥有未成年子女的纯血家庭还会额外收到单独的邀请函。未成年的男巫女巫们会在舞会前的晚宴上被分成几个年龄组坐在不同的圆桌上。6岁以下的孩子跟着父母,6到10岁、11到13岁、14到15岁、16到17岁则是四个年龄组。这些孩子在晚宴圆桌上学会和同龄的男巫女巫交流。晚宴后的舞会是家长们的社交场,也是孩子们的考验场。

    不过,不是所有纯血家族都会收到邀请函,也不是所有收到邀请函的纯血家庭都会出席。晚宴开始后,当潘西坐在德拉科和一个陌生女孩中间环顾整张圆桌时,她并没有看到西奥多·诺特,也没有看见布雷司·扎比尼。她向德拉科询问,后者只是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他们没收到邀请函,也可能他们不想来。”不久后他就被另一侧的达芙妮引走了注意力。

    “我们给诺特发了邀请函,另一个姓氏则没有。”陌生女孩对潘西说,那是一个精瘦的女孩,穿着飘逸的丁香色礼服裙,扎着光洁的咖色高马尾,“我是乔安娜·弗利,我的家族是舞会的东道主——准确地说,是我的家庭——不过没关系,在舞会上,我们每个人都代表家族。”

    “潘西·帕金森。”潘西和她握了握手说,“我疑惑,诺特和扎比尼都是纯血统,为什么扎比尼不被邀请——还是这里只有神圣28族?”

    “不,有些东道主只邀请神圣28族中的一部分,但我们弗利家族给所有现存家族发邀请函。比如,我们也邀请韦斯莱,尽管从记录看,他们从不参加联谊舞会。诺特家族应该是没有出席。至于你提到的扎比尼,我没有听过这个姓氏——”

    “扎比尼是一个麻瓜姓氏,布雷司的妈妈本来属于亚克斯利家族,后来她和麻瓜结婚,被除名了。扎比尼夫人看起来特别能干,不是吗,没想到她会做和麻瓜联姻这种傻事。”德拉科不知何时又把注意力转向了这边,“哦,你好,弗利,我是——”

    “——马尔福。我知道。”乔安娜迅速地接过话头说,“你和你父母进来时,我父母就介绍给我了。”

    “我的荣幸。感谢你们家族为舞会的付出。”德拉科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举起酒杯说。乔安娜只比他的动作慢半步,隔着潘西和德拉科碰杯,尽管他们的酒杯里装的都是葡萄汁。

    他们在礼貌中安静地吃了一会晚餐。当晚宴快结束时潘西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和德拉科说好一起跳舞,然而她迟了一步。

    “达芙妮先邀请我,我和达芙妮跳舞。”德拉科说完继续埋头切他的羊排,达芙妮在德拉科另一侧给予潘西冷淡的一瞥,那一瞥中并没有太多内容,但潘西似乎在她嘴角看见了一抹笑意。

    “乔安娜,你和谁跳舞?”潘西转头问道。

    “埃德蒙·弗利,我的堂兄,他九岁。”乔安娜轻拍了拍她另一侧男孩的胳膊,对方抬起头,对潘西露出礼貌的微笑,“我注意到,你和那位马尔福,以及那边的格林格拉斯,以前就认识,你们的父母一定是朋友,所以也让你们成为朋友。我们弗利家族非常庞大,我们的父母都是亲人和朋友,我们的一大群堂兄弟姐妹也成为亲人和朋友。”

    “早有耳闻。”潘西别扭地用她妈妈口中的“社交语言”说道,“上学以后我们都将去霍格沃茨的斯莱特林学院。你们上学去的是——”

    “我们不属于霍格沃茨。我们家族一直去爱丁堡魔法学校。”乔安娜安静地说。

    这时,晚宴结束铃打响了。潘西这才恍然自己还没有找到舞伴,然而周围不同年龄的圆桌边上,巫师们都已经在陆续起立。她环顾四周,达芙妮已经把手塞进了德拉科的掌中,乔安娜娴熟地挽起埃德蒙的胳膊。在这个6到10岁年龄组圆桌上的男巫女巫似乎都已经两两结对,只剩下三个人还摸不着头脑,他们分别是米里森·伯斯德,文森特·克拉布和格雷戈里·高尔。

    一阵和煦的风席卷了整个晚宴大厅,所有的圆桌和椅子连同上面的残羹一起,在一抹淡金色弧光的扫射下消失在空气里。晚宴时天花板上漂浮着的暖黄色鎏金饰品陷入浅灰色的茫雾,几秒后幻化为深蓝。男人们对此无动于衷,少数女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奇,只有孩子们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大厅的换装过程。潘西听见乔安娜对埃德蒙说“爸爸妈妈试验了三十七次才让这个过程呈现现在的优雅和流畅”,达芙妮和其他小女巫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她趁着人群静止的最后时刻继续张望,然而另外三个年龄组的男巫女巫们看起来却比最小的这一桌搭配得更加齐整。

    舞会序曲的訇然奏响像一道长鞭,把人群抽成了一簇簇旋转的陀螺。配对好的未成年男巫女巫们一齐踏入舞池,在最中心的圈层跳起交谊舞。一些大人也在跳舞,不过也有很多大人站在舞池外围观。潘西看见米里森走过去抓住了克拉布的手,跳起笨拙的舞蹈,而她和高尔像两块直挺挺的门板尴尬地静止在旋转的人群中间,不合时宜地占据了空气的位置。她感受到舞池外围的目光穿透性地落在显眼的她身上。

    在巨大的乐声中,不和谐的交谈嘶声穿透交响的屏障,隐隐约约刺入她的耳膜。“那个女孩是帕金森家的对吧?”她感到心里一紧,而那交谈声随后变得愈加清晰,“帕金森家族有四个未成年孩子,是吧,另外三个男孩都上学了……”他们在说她三个并不熟悉的堂兄,那三个堂兄现在都在舞池里。“啧啧,上次联谊舞会帕金森家族还如日中天呢,后来安德鲁·帕金森把自己搞入狱了……现在他的侄女儿……”

    潘西知道身后不知哪个家族的大人在谈论她五年前入狱的叔叔,也是帕金森先生的长兄。爸爸妈妈几乎不在家里谈论这件事,她只是隐约知道安德鲁·帕金森的入狱给帕金森家族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潘西感到自己脸上发烧,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高尔,把他强行拽入舞池。尽管她确信自己的舞步一定比米里森·伯斯德要美,但她还是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被高尔的大脚踩了十三次。

    联谊舞会成了一场彻底的灾难。她在第二首舞曲过后就因为不断被踩脚而疼得不想再继续了。乔安娜带着埃德蒙走过来,提出和潘西暂时交换舞伴,于是她和埃德蒙接着跳了两首,直到乔安娜带着一种明显在抑制某种情绪的古怪表情摇晃地走过来,重新挽上埃德蒙的胳膊。潘西对弗利兄妹表达了感谢,但没有再去拉高尔的手,而是假装去洗手间,在隔间里照看她又红又肿的脚趾。那两枚在所有光下都呈现出耀目的银戒硌得她手指也又红又肿。

    潘西在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银戒扔进看不见的角落,把桌上的编织戒指套回手指,然而在她进入起居室面对脸色铁青的帕金森夫人时,这就成为了一个错误。

    “潘西,我让你和德拉科·马尔福跳舞,你怎么找上了高尔家的儿子?”

    “我才没有主动找格雷戈里·高尔!如果不是达芙妮比我先邀请了德拉科,其他人都有了伴——”

    “我难道没有教会你传统舞会的规则,潘西?你可以,也应该,在第一首曲子之后重新邀请他,而不是从头到尾,和一个傻大个——”

    “我又没有一直和高尔跳舞!我和埃德蒙·弗利跳了两首曲子——”

    “那是那个优雅的女孩让给你的舞伴!所有人都看着呢,一个应该扬眉吐气成为舞会中心的帕金森女孩,接受另一个家族女孩施舍的舞伴,而那个女孩打扮得比你更像模像样,也更懂得社交——”

    “——我的妆是你做的,妈妈!”潘西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和马尔福跳舞?为-为什么要舞伴——为-为什么要-要跳舞?为什么我们不能-不能有其他的方法去社-社交,我们不能举-举办编织会,总是-总是在舞会——”

    “为什么?”帕金森夫人勃然大怒,“因为你那惹是生非的安德鲁舅舅把半个家族的荣誉和他一起带进阿兹卡班腐烂了——所以,所以——你得让所有人看见——你能够和最有名望的家族的继承人一起跳舞!格林格拉斯家的姑娘天生就纤瘦漂亮,心思灵巧,而你,天生就没有那样的脸蛋——”她抓住潘西的手,把编织戒指硬扯下来,“——要是不能比格林格拉斯女孩再多一百个心眼子——”她把戒指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你的编织手艺只会一无是处——”

    然而潘西已经嚎啕大哭着回到房间把房门反锁了。那个晚上她一夜未眠,捏着她的针,试图重新为自己编织戒指,然而她的手一直在抖,乃至她第一次用针戳破了手。几滴鲜血把棉白色的丝线浸成猩红。晨曦降临的时候,她揉着通红的眼睛,把那枚干涸了几滴血的戒指套到手指上,然后听见鸟在歌唱。她抬起头,向窗外望去。近处的树梢上有一只鸟在编织她的窝,它在树梢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打磨着它的创作。远处的天空中有一群鸟在进行晨间跳舞,那是一群志同道合的鸟,它们每一只都没有舞伴,但随便挑出两只都互为舞伴。从那天以后,鸟进入了潘西的编织图案。

    后来潘西去马尔福庄园做客的时候总是坐得离达芙妮·格林格拉斯远远的,连带着阿斯托里亚,尽管潘西对阿斯托里亚并没有多少反感。她仍然总是和高傲的德拉科拌嘴,试图和沉默的西奥多沟通,随时和随意的布雷司聊天。在下一次和布雷司见面的时候她讲述了舞会上发生的事情。

    “所以你是混血的?”潘西瞪着躺在庄园草坪上叼着一株狗尾巴草的布雷司说。

    “哈……难说,”布雷司打了个哈欠,狗尾巴草掉了下来,“我妈妈有过七个丈夫,你知道……她说应该是和那个姓扎比尼的麻瓜生下了我,不过,她也不确定。”

    “德拉科说得对。没想到你聪明的妈妈真干过这种蠢事,和麻瓜结婚。”

    “这事很蠢吗?”布雷司交换了交叠两腿的位置,“妈妈说,纯血女巫嫁给纯血男巫可能不一定是为了地位和财富,但纯血女巫嫁给麻瓜一定是为了爱情。我妈只是在七次里选了一次,给百分之百的爱情。”

    潘西琢磨了一会“爱情”这个词语,没来由地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达芙妮和德拉科以后像他们在舞会时一样在一起,那是不是爱情?

    “潘,听起来你在联谊舞会上不快乐。”布雷司打断了她的思考,“你应该快乐起来。那些有舞伴的人只是比较幸运,他们不见得更懂社交。如果我在那里,我一定会邀请你和我跳舞的。”

    潘西仍然感到自己很孤独。布雷司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但他显然更喜欢和作为男生的德拉科畅聊魁地奇。格林格拉斯姐妹总是形影不离,她没有任何机会在不靠近达芙妮的情况下接触阿斯托里亚。有时她会想到弗利家族的乔安娜,她对那个女孩很有好感,但她们的家族相去甚远,只可能在联谊舞会这类大型社交活动中照面。

    直到有一天,一个新的女孩出现在马尔福庄园,进入潘西的生活。停止旋转的壁炉外侧让她第一眼就看见德拉科,后者正在和那个女孩聊天。潘西从来没有见到德拉科这样眉飞色舞,即便他在和布雷司谈论他们最喜欢的魁地奇。潘西先认识了一位据说将来会成为她院长的可怕男人,接着才被介绍给那个安静的著名女孩。潘西盯着传说中的闪电形伤疤,用热情洋溢的语调把一块猫头鹰图案的崭新编织围巾推送进对方手中,收获了哈莉娅·波特没有使用任何“社交语言”的感谢。

    下午,女孩们和西奥多坐在长椅上看其他男孩们玩魁地奇。潘西拉着她的新朋友,和格林格拉斯姐妹对称地坐在隔得老远的两侧,这时哈莉娅已经把自己的围巾换成了潘西送的围巾。潘西的视线已经从她新朋友的伤疤移到了眼睛,在那清澈得不容许一丝杂质的绿眸里看见自己止不住的浓浓笑意。哈莉娅给潘西的感觉就像她清澈的眼睛,一双潘西从小到大从未在纯血巫师社交圈内见过的眼睛。她们有很多话可以聊,因为哈莉娅对潘西的编织展现出极为强烈的兴趣,潘西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给她看,她每一个都仔细观察摩挲好久,发出毫不客套的惊叹,让潘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珍重——她的编织技艺被珍重。

    “鸟是我编织最喜欢用的图案,它们让我觉得自由,”潘西指着哈莉娅的围巾介绍说,“我经常尝试不同的图案。下次我想尝试编织一双眼睛,用绿色的材料,和你的眼睛一样!”

    “哇……成功了以后,请也送我一份。”

    “哈莉,你有我见过最美的眼睛。”

    “噢,谢谢你!你的眼睛也很美——像一对琥珀,嗯,非常地明亮。”

    “梅林,我好激动!从来没有人夸过我的外貌——我妈妈都说,”潘西突然压低了声音,“和那边的格林格拉斯姐妹比起来我长得很——难——看——”

    “哦,不——我想,你妈妈不是真的这么想——”

    “你不这样觉得?”

    “当然,我不这样觉得。”

    “幸好你不像我妈妈一样想!你喜欢格林格拉斯姐妹吗?尤其是达芙妮?”

    “呃……不知道?我们只说过圣诞快乐。”

    “好吧,你用不着和她说很多话,她……呃,很糟糕。以后你能一直来马尔福庄园吗,在我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多来,然后我们可以一起玩?”

    “嗯,我应该经常会来,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要和德拉科一起上钢琴课。”

    “想不到你也喜欢钢琴!如果你学了钢琴,千万不要像德拉科一样,而且你要帮我——德拉科总是想说服我钢琴比编织难得多!你不会赞同他的吧?”

    “噢……我不知道钢琴有多难,但是编织看起来就非常难。”

    “你这样想就好了!那么以后你要帮我一起反驳德拉科……”

    她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潘西已经可以编织眼睛图案,她送给哈莉娅一副银色手套,两掌中央各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绿眼睛。哈莉娅把自己的手套换下,摊平手掌,掌心向上,和潘西一起对着那双眼睛笑了很久。哈莉娅则送给潘西一只精心制作的水晶瓶,洁净的白沙上放着几个毛线球模型,星星点点的碎屑在液体中有节奏地浮浮沉沉,一块小立牌上魔法闪烁着潘西的名字。

    “咦?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潘的手套比我们自己的手套更温暖?”他们走出室外时布雷司说,他左手戴着自己的手套,右手戴着潘西送的手套。

    哈莉娅替换了一只手套,证实了布雷司的观点。

    “这么神奇?”潘西高兴地说,“以前我送你们围巾的时候,你们有这种感觉吗?”

    哈莉娅、德拉科和布雷司都摇摇头。

    “可能,这是你的魔法觉醒了。”西奥多的突然说话让大家都有些讶异,“毕竟,我们现在都八九岁了。你在编织的时候,想让大家温暖,于是你的编织物品就真的让大家温暖。”

    “哦!可是我以为,魔法的表现会——会更加直接呢?你们的魔法表现过吗?”

    “我有,我用一根魔杖锁过门。”西奥多说。

    “有。有几次我在冰上跳跃,眼看着要摔跤,但我自己弹起来站住了。”布雷司说。

    “我也有。五岁时在花园,我把一朵被风吹倒的郁金香重新插回土里,突然飞来了几十只蓝蝴蝶围着我转圈。”达芙妮说。

    “我没有,但我看到过姐姐的魔法。”阿斯托里亚细声细气地说。

    “没。”“没。”文森特和格雷戈里在她们身后粗声粗气地说。

    “我不记得了,”德拉科抿着嘴说,似乎很恼火,“但一定是有的——”

    “你有。”哈莉娅肯定地说,“你弹钢琴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充满你的魔法。”

    “啊哈。看来你们俩魔法的方式是一样的。”布雷司指着德拉科和潘西说,“你们的魔法要用特殊载体,就是你们俩整天辩论不清的那两个……”

    他们渐渐在庄园里散开后,潘西和哈莉娅、西奥多仍走在一起。

    “潘西。”西奥多安静地说,“你知道玛格丽特·帕金森二世吗?”

    “听过!”潘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是我的祖先吧?她很有名吗?”

    “非常有名,她是编织魔法这门学科的创造者。书上说,她小时候就表现出超凡的编织天赋,和你很像。”

    “编织魔法,也是一门学科?”哈莉娅问。

    “一门很深的学科,只有很少的人学,因为需要很多知识。首先要会编织,然后得精通魔咒和古代如尼文。潘西做的手套,其实已经是魔咒编织了……如尼文编织会更困难,但古代符咒一旦落成,在编织出的东西上,也会有更强的力量。”

    “编织还有这种作用?如果我以后学会魔咒和如尼文,那我就可以编织出强大的魔法物品?”

    “是的,你可以。”西奥多点点头说。

    “我好想现在就精通魔咒和如尼文!”潘西两眼放光地说,“这样我的手套就不仅仅保暖,还可以防水,防火……”

    “等毕业以后,你一定可以!”哈莉娅看着潘西的眼睛说。

    潘西在十岁时遇到了第二次家族联谊舞会。舞会是在第二年年初,然而这一次潘西在圣诞拜访马尔福庄园期间,就向德拉科提出了邀请。

    “不,我们现在在私下,不算社交。你只能在晚宴的时候第一个向我发出邀请。”德拉科拖着长腔,煞有介事地说,“今年是特拉弗斯主办……爸爸说他们家族的邀请函比弗利值当得多,只有真真正正的纯血家族才会被邀请。弗利家族发邀请函简直就像撒羊皮纸屑,上次那个乔安娜不是说了吗,他们居然会给韦斯莱那样的家族寄信!”

    “但那个家族知道自己是一滩烂泥。他们不会来舞会的。”潘西说,“所以有什么关系?”

    “所以特拉弗斯不会邀请波特。”德拉科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哈莉娅也去舞会,我就邀请她跳舞。但她不会去。我只能等别人来邀请我了。唉,潘西,如果你要和我跳舞,就要比达芙妮更快。”潘西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个下午他们分散地坐在马尔福庄园巨大的草坪上。格林格拉斯姐妹在共同读一本有很多插图的书,文森特和格雷戈里趴在一棵树下玩着蜗牛和蚂蚁,哈莉娅在看德拉科和西奥多下巫师棋。潘西则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看布雷司兴致勃勃地打水漂。

    “我不想去联谊舞会。”潘西闷闷不乐地说,“我不想和达芙妮比速度。”

    “西奥说他这次是去的。你可以找他。”

    “噢,那不错……但我爸妈一定要我邀请德拉科。要是那个钢琴混蛋不那么傲慢,我说不定还会更愿意邀请他一点……”

    “他不能不傲慢呀。他可是个马尔福。他只需要坐在那里等着所有女孩去邀请他。”

    “是啊,是啊。”潘西气呼呼地说,“梅林……没有人觉得联谊舞会很荒谬吗?每次都是这样,邀请,可能失败,然后跳舞,一堆大人看着……而且,我一点也看不出达芙妮想和德拉科跳舞。哈莉娅和德拉科的关系好多了。”

    “达芙妮可能没有想要跳舞,但她知道应该跳舞,所以邀请德拉科。——呀呼!”布雷司话音未落,他的扁石子就在池塘里第六次漂出水面,打破了他前半小时的记录。

    “不就是为了那一套——钱啦,地位啦,认可啦,体面啦……纯血女巫就不能有别的——别的什么方法,来获得这些吗?她们只能邀请没有结婚的继承人,然后跳舞,再邀请,再跳舞……”

    “当然有别的方法啦。”布雷司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捡起一块平滑的小石头,“像我妈妈一样,她非常富有,非常自由。”

    “但你妈妈甚至被家族除名了。”

    “那不影响她在纯血社会还是很有地位啊。你知道,钱,就是地位。”布雷司把石头扔出去,这次石头漂了七下,他兴奋地跳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

    “你妈妈的方法还是太——罕见了。她继承了七个丈夫的所有财产!”

    “那你可以有你的方式嘛。如果你在对角巷开一个编织店铺,我就每周末去对角巷买你的编织物。”

    “哦,雷斯,”潘西被他逗乐了,“要是你妈妈能不改姓,联谊舞会我就可以和你跳舞,就不用担心能不能邀请德拉科了……”

    幸运神这一次终于光顾了潘西。当她和父母早早地到达晚宴会场、在德拉科身边落座时,格林格拉斯一家标志性的茶色头发还没有出现。

    “我邀请你和我一起跳舞,德拉科。”潘西急急地说。在得到德拉科慵懒的点头过后,她才终于放松下来。乔安娜·弗利随后出现了,她比四年前长高很多,仍然扎着咖色马尾,穿一条淡紫色礼服裙,五官里多了几分英气,松松地挽着另一个男孩。

    “晚上好,潘西,德拉科。”乔安娜微笑着把她挽住的男孩介绍给他们,“这是我的堂弟,阿莫什·弗利。”

    达芙妮和阿斯托里亚随后加入了圆桌,坐在德拉科的另一侧。潘西扭头去和乔安娜讲话,略微放大了一些声音,以便掩饰她在监听达芙妮和德拉科的对话。

    “乔安娜,埃德蒙今天来了吗?我为你们做了两份编织礼物。”

    “……抱歉,达芙妮,今天潘西先邀请了我。”潘西听到德拉科拖长的声音说。

    “你为我们准备了礼物?感谢你!”乔安娜喜形于色,不过几秒后又恢复了平静,“埃德蒙在另一张圆桌上。他比我们大三岁,已经‘升级’了。”

    “哦,那好。”在潘西另一侧,达芙妮迅速回应道。潘西隐约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气恼。

    当晚宴结束、大厅换装、第一首圆舞曲奏响的时候,潘西如愿以偿地搭着德拉科的胳膊,在舞池中央转着。她感受到四面八方零零星星落在德拉科和她身上的目光,其中有她父母满意的注视。她看见西奥多拘谨地面对着阿斯托里亚·格林格拉斯,而阿斯托里亚的动作也同样拘谨。不过,达芙妮并没有像她上次那样尴尬又羞怯地站在原地——就在潘西和德拉科转过一个大圈时,达芙妮和一个潘西不认识的更年长的男孩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你好沉默。”潘西把目光从周围收回,对德拉科说,“你觉得这种场景很无聊?还是你在遗憾哈莉娅不在这里,你只好和一群排队邀请你的纯血女孩跳舞?”

    “啊。”德拉科恍过神来看着她,他的舞步即便是在他走神的时候都仿佛肌肉记忆般优雅无暇,“嗯,你说得都有道理。”

    潘西按耐住在社交场合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和德拉科跳完了一整支舞。

    第一支舞结束的时候,埃德蒙·弗利被乔安娜拉到潘西面前,表达了对她费心制作编织礼物的感谢。她在和埃德蒙说话时,余光瞥见到达芙妮的茶色长发离她越来越近。等她回应完埃德蒙的感谢,重新回头去找德拉科时,她吃惊地发现达芙妮的手已经钻进了德拉科的手掌中。

    “啊,潘西,抱歉,达芙妮比你先邀请我跳第二支舞。”德拉科懒洋洋地说。

    “什么?”潘西随即意识到这不是社交场合应该使用的口吻,“——我们现在邀请舞伴,是以一支舞,而不是一场舞会作为单位的吗?”

    “你仍可以邀请我跳第三支舞。”德拉科不置可否地说,然后和达芙妮混入人群,做好了第二场舞的准备动作。

    潘西瞪着达芙妮的背影,然后径直向西奥多和阿斯托里亚走过去,他们俩在第一场舞结束就放开了对方,面对面羞怯地站着,直到第二场舞即将开始还没有搭上对方的手。

    “西奥多,我邀请你和我跳第二支舞。”潘西拉住西奥多的手,轻松扯动了他,“阿斯托里亚,你姐姐带走了我的舞伴。”

    “呃,那好,好的。”西奥多腼腆地说,僵硬地搭上了潘西的腰。

    潘西感受到达芙妮透过人群穿透过来的冷冷的目光,但她毫不介意,开始和西奥多跳第二支舞。西奥多跳舞的水平出人意料,他羞涩、拘谨,但动作优雅干净、恰到好处。

    “你爸爸终于恢复正常了吗,西奥多?”

    “可能吧。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区喝酒。”

    “听说你爸爸好几年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了。”

    “我听见马尔福先生不久前叫他要参与社交。”

    潘西在第二支舞结束后立刻邀请西奥多第三支舞。

    “呃,你不-你不去邀请一下德拉科吗?”

    “不。”潘西坚定地说,“让达芙妮得到她梦里也想得到的东西吧。接下来的舞我就邀请你。”

    “嗯,好的,可以一直我们跳……”

    于是潘西和西奥多一起跳了一个晚上的舞。在第三支舞开头,她看到达芙妮把德拉科借给阿斯托里亚,后者在整个第二场舞期间都尴尬地站在舞池边缘,然后达芙妮又重新邀请了她跳第一支舞的男孩,并且再一次获得成功。后来,格林格拉斯姐妹不断交换着舞伴,达芙妮负责保障德拉科的舞伴一定是她们俩中的一个。

    潘西回家后仍然避免不了被帕金森夫人奚落一小通。“看看你……一开始和马尔福家的少爷跳的第一支舞多么棒,后来又被格林格拉斯家那个狡猾的小狐狸精截胡了……幸好啊,诺特的儿子也不算坏,不算坏……”

    潘西没有再去反驳她的母亲,而是忍耐了一阵后回到房间,仍把银戒脱下扔进书桌的角落,把编织戒指郑重地套回手指。

    上学前的最后一天夜晚,潘西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摊开的行李箱已经鼓鼓囊囊,大包大包的编织用品显眼地暴露在箱子的最上层。书桌上的杂物清理一新,终于露出那两枚角落里的银戒。潘西把银戒握在手中,打量了一会似乎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的箱子,然后把银戒埋进了编织用品褶皱的深处。窗外夜色清朗,月光倾泻在收拾得空旷的房间里,她抬头望去,满怀希冀,仿佛提前看见了黎明的晨光和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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