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公历2124年11月21日,异变事件广泛发生,这个世界依旧处于黑暗之中,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非必要不外出......”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拐角半掩的门后传出,谢云暮随意瞥去一眼,那个房间的客厅依旧没有从门缝透出半点光亮,门后的世界黑黝黝的,像是潜伏着什么莫名的危险。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然后收回已经踩在楼梯上的脚,转身站在了一楼大爷家的门口,顺着未关紧的门,他轻车熟路地把手伸进了玄关处。
昏黄的灯光骤然亮起,照亮了大半个客厅,客厅里的摆件不多,只有一台蒙着白布的电视机状物体和背对着门口的暗黄色布艺沙发,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就没有其他可以值得说道的东西了。
谢云暮从容收回手,语重心长地朝屋里嘱咐道:“老爷子,我说过很多遍了,看电视一定要开灯,不然多伤眼睛啊,别以为你关的快我就发现不了——还有,你那个沙发真的要洗了,我闻着要臭了。”
对所居住小区一楼的老年人尽过善心后,谢云暮心满意足地回头想要上楼。他上楼梯时是习惯低着头的,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踩在实地上才放心,这大概就是青年人的稳重吧,谢云暮在心里感慨道,当然,这个习惯得不到家里人认可已经是常态了,在一年前,哥哥每次看到他上楼的样子,总是免不了要冷嘲热讽一般。
他心里一边想着儿时哥哥咒他要撞到头的玩笑,一边默数自己走过的台阶数。
十、十一、十二......到了,他目之所及处出现了一双小小的红色绣花鞋,五片花瓣的嫩粉色花朵攀附着随意绣制毫无章法的藤条,鞋口处因为久穿而磨损,隐隐透出已经发灰的破棉絮。
“哥哥,你也是来陪瑶瑶玩的吗?”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笑眯了眼睛,天真似地举起手中圆滚滚的“皮球”,“瑶瑶想和哥哥弟弟一起玩。”
这里已经是楼梯拐角处的平台,再走几级就上了二楼,谢云暮想着这一对姐弟也是时候出现了,他盯着女孩脸颊处浓重的腮红,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朝楼下喊道:“老爷子,两个孩子我带去玩了,你也早点休息。”
女孩曲起一只手臂,将“皮球”稳稳抱在怀里,然后拿另外一只手拉住谢云暮。冰凉凉的,如果是夏天倒也不错,可惜现在确实有点冻人,谢云暮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思考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女孩子幼小心灵的情况下把自己快要冻僵的手拯救出来。
除了一楼以外,这栋楼里的住户平时都很安静,谢云暮搬来这里约有三个多月了,可除了一楼的老爷子和他的一双孙子女外就没有见过其他人,如果不是做游戏时听瑶瑶说大家每时每刻都在,他恐怕就以为这里只有两户人家了。
今天的二楼依旧如此,明明瑶瑶一直在唱她自创的童谣,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捧场,实在是人情味淡薄,谢云暮摇头表示无奈。
“小娃娃,笑哈哈
躲在火焰里,躲在柜子里
小娃娃,看不见
嘻嘻,砍了他的头
嘻嘻,挖了他的眼
......”
女孩踩着绣花鞋,轻灵地哼唱着不成曲调的童谣,走到三楼楼梯转角处时,歌声骤然停止,女孩抓着谢云暮的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哥哥,你快到家了,要......”
“要一起玩躲猫猫吗?”谢云暮问她。
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噎了一下,嘴唇缓缓抿起。冬天老旧小区的楼梯间本来就显得阴冷,现在似乎又降了几度,谢云暮难得感到脊背发凉,但是这何尝不是摆脱带孩子重任的好机会呢。
“我听你一直在唱歌,想着你是想玩躲猫猫了,你这次是想躲还是想藏?”谢云暮蹲下身,争取与女孩以平等的高度对话,他听说这样可以快速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心灵的距离不知道拉没拉近,总之实际上的距离是拉近了,谢云暮将注意力集中在女孩惨白的看不出丝毫毛孔的脸蛋上,同时用尽全力忽视那股近在咫尺的腐烂臭味。
女孩咧开嘴的动作像掉帧的老动画一样,偏偏眼睛没有细节变化,她抬起“皮球”送到谢云暮面前,贴着他的脸说话,“哥哥,弟弟说这次你来找我们吧。”
“皮球”难得被摆正,露出上面的经络血管,起起伏伏之间勾画出一副男孩的相貌,此刻那张皱巴巴的丑脸正带着和他姐姐嘴角弧度一致的微笑。
上次也是这样,两姐弟躲,让谢云暮去找,不过他嘴上答应的好,背地里却直接回了家,姐弟俩也算沉得住气,躲了很久没有出来,等他洗漱好关灯上了床才偷偷钻进被窝朝他的后脖颈吹冷气,扬言要让他付出欺骗的代价。
谢云暮觉着孩子也不小了,这样传出去影响不好,于是当时就打开窗户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了出去。
这次不好重蹈覆撤,谢云暮决定主动出击,他伸手夺过贴着弟弟脸的“皮球”,语速极快,动作也极快,“这次我和弟弟躲,你来找吧瑶瑶。”
女孩只听见一阵不和谐的拉窗声,接着弟弟就被人从转角的窗户丢了下去。
......
谢云暮摸摸鼻尖,“弟弟没有脚不好躲,我帮帮他。”
感觉温度越来越低了,谢云暮试探性的往四楼走了两步,见女孩只是站在原地满眼怨念地看着他却没有跟上来,于是腼腆地笑了笑,说:“三楼而已,应该摔不碎,你先去找他,之后再来找我吧。”说完后,他迈开步子上了四楼,行云流水地掏出钥匙打开401的房门。
谢云暮搬来这个小区没多久,况且也不打算在此常居,他的客厅仅有前任租户留下的部分家具。老旧的沙发,接触不良的电视以及一面没什么用的全身镜。
之所以说镜子没用,主要是因为这面镜子上的不知名污渍实在是太多了,就像是有人故意涂上去阻挡镜子里的东西的视线一样。
当时谢云暮搬进来的时候,房东要求原租户把这面镜子打碎带走,但那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只是一脸恐慌地不住后退,然后夺门而出。
房东很不好意思的笑,说会马上找人把这些老家具都送走。
谢云暮当时怎么说的?哦,他说:“不用了,这些东西都留下吧,我很感兴趣。”
在房东走后,他又看见了那个原租户,瘦高男人蜷在门口他的杂物后,用诡异的眼神盯着他。他看向男人时,男人迅速缩了回去。出于考量,他不动声色的关上了门,假装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谢云暮大概可以猜到,瘦高男人惧怕的东西正是这面镜子,而404的异变源头也在于此,但是入住这么久,他实在是没有发现这面镜子到底有什么异常之处,他想过是不是瘦高男人用特殊的液体涂抹镜子导致异变的结束,但却苦于无法将镜子上的污渍抹去。
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谢云暮先是端详了镜子很久,但只从仅存的部分光滑镜面上看到了自己眼睛里的血丝。最近还是不要熬夜了,谢云暮眯起眼睛,打开了客厅的窗户。这面窗户正对小区大门,白天的时候还可以看到房东亲手种的小片玫瑰花,只是一到月上时分,窗外就会升起一片氤氲的雾气,可见度极低。
打开窗户后,谢云暮回了自己的卧室,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然后坐在书桌前,提笔写道:“11月21日,我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
2123年11月22日,谢氏集团执行总裁、谢家长子谢云深宣布个人休假,这件事情在当时经济市场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谢家对此的解释是谢云深负担过重,需要缓解压力。
但背后的原因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在谢氏集团上升的重要时间点,这位谢氏实际掌权人为什么会一言不合的放弃对谢氏的控制,消失在大众面前。
别人不清楚,但谢云深的亲弟弟,谢云暮却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失踪了,就在某天清晨,他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与所有人断了联系。两人的母亲早逝,父亲这些年也一直身体不好,家族与公司的事情都落在了谢云深身上,这位年轻的掌权者虽然资历不深,却实在手段了得,不多时就在激烈的竞争中成功立足脚跟。
确定谢云深断联后,父亲不得不向外宣告其正在休假,但是一家人怎么会不了解彼此的性格?谢云深绝对不会放下自己的家人和责任独自离开,大儿子的失踪使这位本就身体抱恙的中年人一夜之间垮掉了。谢云暮将父亲送进了谢家名下的医院,随后就一边处理家族事务,一边寻找哥哥的下落。
2124年初,黑暗笼罩地球,世界各地开始出现诡异事件,失踪案件层出不穷,人们开始意识到,人类文明已经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亚洲第一起异变发生在一所医院,整栋楼的人在非人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被开膛破肚,没有人知道异变的具体经过,但谢氏集团再次走到了舆论面前,那所医院正是谢氏集团名下,谢云暮父亲修养所在的宁和医院。
来不及为父亲悼哀,谢云暮必须妥善处理人们对于谢云深失踪的猜测,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谢云深毫无征兆的失踪,也许与这场异变脱不开关系。
在翻遍了谢云深房间所有东西后,他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裕泰公寓。
如果说之前不能确定这个地址是否与失踪事件有关,那么在他找到裕泰公寓时,内心就有了答案。
当时已经到了三月份,异变在各个地方蔓延,但是像裕泰公寓这样大规模的异变依旧罕见,也许是因为社会环境太过紧张,政府居然没有查封这个地方。谢云暮搬进这里住了几个月,除了房东以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活人,而房东也在他搬进来的第二个月彻底消失了。
这里每天都很安静,只有太阳落山后,102房间才会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但是只要谢云暮打开房门,所有声音都会戛然而止。第二次进入102时,他看到了抱着弟弟头颅的瑶瑶,女孩就站在沙发上,露出半个头朝他笑。
姐弟俩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至多不过喜欢对着人开玩笑,想要看见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谢云暮从他们嘴里问出了许多消息,比如102晚上的声音是他们的爷爷在看新闻,201的住户喜欢生吃特殊种类的肉......
然后瑶瑶看着谢云暮的脸露出诡异的笑,说:“还有个人喜欢贴在哥哥家的窗户上呢。”
谢云暮想到之前拉开窗帘时看到的401原租户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认同地点了点头。
......
“......明天得去402看看。”谢云暮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
他放下笔的瞬间,惊雷炸响,紧接着谢云暮听见一声巨大的关门声自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