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甜在家就是大姐,又一贯温柔,和声细语地说:“没事,先顾着小妹要紧。”
因着这些插曲,一家人吃饭也都兴致不高。秋爸秋妈碍着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草草吃过饭,秋爸就披着外套给老妈腾地方去职工宿舍挤去了,秋甜秋果将两张床拼在一起,姐妹三人睡在一起倒也没有太挤。
秋果性格开朗,盘着腿坐在床上,还招呼秋芝婷快坐到她身边,“看二姐给你淘换的东西。”秋果打开她的斜挎包,里面是针织的毛袜子和几双鞋垫,“二姐也没发过工资,这是我跟朋友那凑得,你先用着,等姐发了工资再给你买好的。”
秋甜也打开柜子拿了两个玻璃输液瓶,“这个你也带着,冬天灌热水暖手,夏天也可以带着装水喝,条件再苦也少在外面喝生水。”两个玻璃瓶外面还织了一个杯套,又隔热又防磕,真是细心又周到。
两个姐姐能对这个一年见不了几次的妹妹很是用心了,一个娘胎出来的三姐妹,倒是没因为大人的操作产生隔阂。
大姐秋甜躺在两个床中间隔缝上,“婷婷,家里就这样的条件,确实是委屈你了。”三姐妹年纪差不多,就最小的妹妹从小不在身边,又是她没有工作要下乡,谁看了不说一句爹妈偏心。
秋芝婷心里并没有什么委屈怨恨的情绪,她也有她奶偏着,只不过确实是对父母没什么亲近的想法,将来父母年纪大了她也可以和姐弟们一起奉养,但要她像对她奶一样做贴心的小棉袄,她也实在做不到。想到这,便对两个姐姐说:“其实我在奶家过得一直挺好,我从来没觉得委屈,一直都很开心。至于工作和下乡的事,这是国家政策,就算我一直养在家里,到了年纪也得下乡。厂长家的儿子还会没工作吗,不也照样下乡,更何况咱家。”
一番话说下来,不提秋甜的反应,倒是说得秋果眼冒泪花。她和小妹只差一岁,她自小长在家里,又接了妈的班不用下乡,对比秋芝婷的处境心里总有隐隐的庆幸和愧疚,现在听她这样说,更不是滋味。
闲话不提,一夜无梦。
第二天秋妈一大早起来,给秋芝婷准备火车上吃的干粮。邻居听见动静,这家拿个鸡蛋那家拿点糖,一家凑了点,邻里邻居的住着,也没啥大矛盾,出了事别管平时看没看热闹,该帮衬还是要帮衬一把。
秋老太太在屋里把包了三层手帕的小包拿出来要给秋芝婷塞在口袋里,秋芝婷一眼认出这是她奶的神秘钱包,连忙捂住口袋,“奶,我月月有工资,花都花不完。”
秋妈从连廊把饭菜端进屋,正看见这一幕,“妈,我给婷婷都准备好了,你这钱留着吧。”
秋老太太看了儿媳妇一眼,昨晚上儿媳妇背着人跟她哭了一场,这会儿她也不想再对她说什么,把钱塞秋芝婷手里,“拿着,穷家富路,你一个小人出门在外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我们也安心。”
“婷婷…”秋妈把饭菜摆好,又将秋芝婷要带的东西一样样装好,眼巴巴地看着女儿。
秋芝婷临要走了让秋妈用这样的眼神看的也有几分不自在,不免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你和我爸别担心,我到了地方就往回写信。”末了又说:“我走了我奶一个人在乡下,我叔婶离得远,你们有空多去看看她。”
秋妈心里五味杂陈,却也只能点点头。
秋爸临时有装卸任务抽不开身,秋果又刚顶班不好请假,秋芝婷便没让他们送,只跟着秋老太太和秋妈一起去了火车站。别管下乡的知青和家人都是什么心情,这火车站确实布置的喜庆又热闹,真真就是小品里说的那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条又一条横幅热烈欢送着他们这群地球修理工。
秋芝婷跟着人群一起挤上了车,又从车窗探出头来朝秋妈秋老太太挥手。
秋妈被这气氛渲染的忍不住上前想跟女儿说几句贴心话,就听见秋芝婷大喊:“奶,你自己在家多保重,你等我给你写信给你寄钱…”
秋妈止住了脚步,看了看已经哭到不能自已的婆婆,咬咬牙扶住了老太太,“你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爸会看顾好你奶。”
…………
火车咣当咣当一路走走停停,上车的无一例外都是要前往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他们大多十七八岁,个个都像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朝气蓬勃。大家来自同一个地方,又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彼此间很快熟络起来。烦闷的火车旅行也没消磨青年人们的热情,大家一起背诵主席语录,畅想未来,就连秋芝婷都被这种情绪感染,不免畅想起她未来的知青生活,觉得这份工作真是神圣又伟大!
同是东北,从沈阳坐车晃悠到黑龙江三江平原也用了一天的时间。天越来越黑,好在天气不错,月光代替路灯照亮了这片黑土地。火车还没停稳,已经有穿军装的同志组织秩序。大家在批条的时候就已经分配好了接收单位,几师几团早就写清楚了,整个车厢刚刚熟悉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转眼就分道扬镳,各自按照团部编号下车,外面早有等待他们的卡车。十月里的天夜凉如水,兴致昂扬的知青们站在卡车后斗,一个个不嫌累不嫌冷,顶着寒风唱着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一路唱着歌过来,时间过得也快,秋芝婷吃下最后一个鸡蛋,又少少的抿了一口水,就结束了她的晚饭。等大卡车用车头的大灯照出若隐若现的建筑时月亮已经爬到头顶了。
大家彼此搀扶下了卡车,又有军官组织大家列队,分配连队,刚刚下车时被打乱的同乡又进一步被分发。秋芝婷被分到十二连七班,跟着来领人的连长认路。
十二连连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领着新分来的知青找来了各个班的班长,七班的是个女班长,“这是你们班新来的,你明天安排人带新同志熟悉一下环境,过几天你们班再来三四个人差不多就满员了,你注意组织秩序。”连长说完就施施然走了,黑灯瞎火的秋芝婷连他长啥样都没看清。
女班长名叫孙敏,接过秋芝婷的行李说:“天冷咱进屋吧,大家都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先休息。”
坐了一天火车,又吹了一路冷风,秋芝婷也有些扛不住,跟着孙敏进了屋。一进屋有个小外间,放了许多箱子水盆等洗漱用品,再往里走就是一个通长大炕,一个铺盖上睡一个人,打眼一看,炕上已经睡了十多个人了。
孙敏显然对秋芝婷的到来早有准备,将她领到一个铺好的被褥前,“这就是你的,我提前铺好了,现在正热乎儿,快躺下歇着吧。”被褥都是团里按人头分的,每人一套。
秋芝婷又赶快向孙敏道谢,孙敏摆摆手,累了一天了,大晚上的谁也不想多寒暄。
这个条件想要洗漱不太可能,用自带的水壶里的水簌簌口,再把手绢润湿简单的搽搽脸就算完了。屋子里没点灯,照着月光秋芝婷将身上夹棉的袄子和外裤脱下,准备躺下,身边铺盖的舍友小声说了话。
“你把袄子搭在被上,半夜冷了可以拿它盖脑袋。”
前辈好心的经验之谈,秋芝婷自然照做。伴随着屋子里其他人的微微鼾声,秋芝婷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滴滴滴”屋外传来口哨的声音,同屋的知青陆续转醒,秋芝婷从衣服底下伸出脑袋。怪不得舍友提醒她要用衣服盖脑袋,原来这屋子漏风!
“咱班来新人,昨晚上我就听见了,眼皮实在太沉起不来。”西墙靠里边一姑娘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话打量。
秋芝婷拿下盖着脑袋的衣服穿在了身上,“我昨天晚上到的,打扰大家休息了,不好意思。”
“这有啥,火车几点到谁也说了不算。”孙敏拿着脸盆站在她跟前,“快起来,我带着你转转,先把食堂茅房认认,过一会儿该上工了。”
屋子里传来一阵笑声,住在西墙靠里的姑娘齐秀英说:“对,先认识了食堂和茅房,这是首要任务!”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秋芝婷也眉眼带笑,大清早的气氛还不错,这个屋子大家都还挺和睦。
跟着孙敏拿着洗脸盆,一人领了一盆底洗脸水,唯一安慰的是水是热水。
孙敏还跟秋芝婷解释,“连里人多,能有这点热水就挺不错了。”说话的功夫,屋子里的姑娘基本就洗漱完毕,“走吧,咱们去食堂,今天跟着排长去小秋收,去食堂打饭把午饭也带着。”
秋芝婷又赶紧翻出铝制饭盒,跟着班长往食堂去。
刚开始秋芝婷还不知道什么叫小秋收,还是齐秀英给她解惑,“小秋收就是进山,采摘山里那些天生天养的作物,咱们这回主要任务是捡橡子,你认识橡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