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公子被带回府上那一年，小姐只有6岁。那日我从管事嬷嬷那里偷听得老爷要认回十余年前的一个私生子，便急急告诉了小姐。小姐凭空多了一个兄长倒也不恼，只换了身行头，拉上我翻上了自家的院墙。我们等了大半个时辰，老爷的马车却仍不见踪影。春日下午的阳光太暖，我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倚在小姐肩头睡了过去。小姐后来把我拍醒，说春桃醒醒，他们已经进家门了。可也不知是哪个小厮移走了梯子，我们两个下不来了。最后是老爷让全府人都来见见大公子时发现小姐丢了，家仆们提着灯找到三更才找见了我们。

    大公子没瞧到，小姐倒是染了一场风寒。我原是要被问责的，可还没等我涕泪涟涟地收拾好包裹和小姐道别，小姐就拖着病体去和老爷夫人求情。于是我就留了下来，打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追随小姐。所幸小姐的病过了几日就好了，毕竟小姐吉人天相，灾病降不到头上来。

    小姐还卧病在床的某日，我甫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比我们年岁稍长些的男童在院里来回踱步。见我出来，他顿了顿，便向我快步赶来，赶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一般慢下步子，待到我跟前又没了动静。我端详了他几眼，摆出小主人的气势来问你来寻我们小姐做甚。一听到我说“小姐”，他似乎被唬住了，结结巴巴涨红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匆匆道了谢离开，可我连他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小姐说，府上来了个怪人，小姐咯咯直笑，说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

    小姐病好后，我们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大公子。看见大公子的第一眼，我心道不妙，我家小姐要给怪人当妹妹了。但小姐欣得很，一溜烟跑到大公子面前，拉着他月白色的衫子叫兄长。我隔得那么远都能看见大公子又红了脸。大公子的脸皮可真薄。

    那年大公子已经11岁了，人却瘦瘦弱弱的，个子也不高，不知以前是吃过什么苦，也不知老爷为什么挑夫人身怀六甲这当口把他带回来。小姐总是去寻大公子，一有什么稀奇的吃食也一并都塞给大公子，乐此不疲。一次府上厨师准备了小姐最爱吃的核桃酥，时辰到了也不见小姐去叨扰大公子。小姐雪白的小手抚着用手帕包好的核桃酥，一遍一遍，步子倒没挪动半步。我劝小姐要是实在喜欢，少分点或者不分也是可以的，但小姐一听完就摇摇头，说不可不可。她说她要待大公子好，就算夫人不大乐意。娘总是说肚子里的弟弟还等着和我见面呢，别成天往兄长那里跑，小姐低着头继续说，娘还说要让我准备学女红，最好能在弟弟出生前绣个小花样。

    可若是我还不待兄长好，兄长在府上也太冷清了。小姐的手又抚了抚核桃酥。

    最后我陪着小姐去寻了大公子。其实小姐说的是实话，大公子住处安安静静，那日正下着小雨，院内一个洒扫的人都没有。小姐让我撑着伞在院门口候，自己护着点心，一路小跑去叩了叩大公子的房门。

    大公子应门应得很快。接过东西，他似是打开看了一眼，又包好推给小姐。小姐又推了回去。他们谦让了几回，我看不大真切，只依稀看见小姐打开帕子掰了一小块塞到嘴里，随即转身小跑回来。

    小姐嘴边还沾着碎屑，脸红扑扑的。小姐说我问过兄长了，不是我贪嘴自作主张拿的。

    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回头望望大公子，他仍立在门口。雨声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