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凡上一秒还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下一秒人已经坐在一张黑檀木雕花办公桌旁。
这似曾相识又令人不敢苟同的品味使他分神了两秒，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握了支钢笔，流畅的笔身下，笔尖静止在纸张上，陆字正写到收尾的那一竖，因为停顿太久，一小团墨水顺着针管晕染开去。
身旁有人催促道：“陆先生，对，在这签就行。”
陆北凡混沌的大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循着声音望去，头刚转了一半，视线堪堪被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吸引住了。
这人长了一双任何时候看去，都漂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鼻梁尤为挺拔，侧脸削瘦，尽管此刻神情淡漠，但陆北凡知道，这张嘴说起情话来能把人生生腻死。
不会错的，这是苏洵——他曾经的爱人。
陆北凡定睛看了半晌，突然触电似的将手里笔一把甩了出去，颤声问：“林律师，这签的什么？”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他实在是被苏洵递过来的各种文件坑怕了。
谁能想到相处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人会在背后悄无声息转移完他全部资产，这还不够，他陆北凡身上一个子儿都榨不出了，苏洵还能换着法子利用他——将他们的床照卖了个好价钱。
今天早上陆北凡在各大APP头条看到自己打满马赛克的照片时，有一瞬间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一定是打开方式出了问题。
陆北凡躺回床里，闭上眼睛，重复了三次起床的流程，然而每一次打开手机，无处不在的艳照都在提醒他，这回他是真塌房了。
小区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经济公司的电话一刻也没停过，陆北凡无心理会，大清早地开了瓶轩尼诗，悄悄从别墅后门溜了出去。
小区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湖，陆北凡看着空旷的湖面，心里稍稍通气了些，便坐在湖边独自借酒消愁。
他真是想不通啊，自己对苏洵，那真的可以说掏心掏肺地好了，苏洵怎么能这样对他呢？卷走了他的钱就算了，为什么连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陆北凡酒量不错，但架不住刚起床空腹，他又喝得急，还没一小时，一瓶轩尼诗就空了。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个没站稳，便软绵绵地跌进湖里了……
淹死的大小伙儿一时还不太能适应自己重生了，刚刚说话时下意识喊出从前律师的名字。
没想到边上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恰巧就姓林，闻言即刻走了过来，耐心解释道：“陆先生，这是您与执杆者台球俱乐部的签约合同，等签完字，您就是苏总俱乐部的球员了。”
放着我这样一张脸不做明星，来打台球？你们绝对是暴殄天物，陆北凡一边想，一边敷衍地问：“是吗，年薪多少？”
“10万，哎哎，陆先生别走，你听我说，虽然年薪不高，但公司给的条件还是很优厚的，比赛奖金95%都归你，公司只拿5%，并且包吃包住，还为您免费提供球杆！”
“不好意思，我不签。”陆北凡干净利落撂下几个字，拨开挡在身前的林律师就要走。
开玩笑，虽然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看着这张脸，能不来气吗？
还要跟我签约，我签他个大头鬼！
办公桌另一头，苏洵视线还落在合同底下没写完的那一笔上，不急不躁听着两人说话。
他好整以暇地支着胳膊，眼看陆北凡就要走出门口才出声叫住他：“等等。”
陆北凡竟下意识脚步一顿，跟记忆里苏洵总是甜腻腻的声音不同，这人说话的语调很清冷，似乎云淡风轻，却又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威压。
他不想迁怒他人，也不想多看这张脸，只得偏头问了句：“怎么？”
苏洵靠进椅背，手里钢笔敲敲合同页面，不咸不淡地问：“你钱收了，现在说不签算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签约这种事都是先签合同后付钱，但也不乏诚意特别足的商家会先付钱再签合同，这多少是对自己水平的肯定。
他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被他魂穿这小子有没有钱呐，于是慢慢转身问：“多少钱？”
“20万。”
陆北凡一愣：“多少？”
苏洵重复道：“20万。”
“20万！？我把自己20万签给你们俱乐部了？”
苏洵点头。
陆北凡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传出去他堂堂一个顶流20万把自己签了真是要被笑掉大牙！恐怕也没比为情自杀好多少。
后头林律师看到他比锅底还黑的脸，以为小伙儿是被那么多钱吓到了，忙趁热打铁劝道：“对啊，陆先生，毁约是要三倍赔偿的，咱们赶紧把合同签了吧！”
陆北凡内心百感交集，没好气地说：“合同都没签，什么违约不违约，预付的签约金我退给你就是。你派个人，就林律师吧，我们现在去取钱。”
被点到名的林律师心里叫苦不迭，这年头赚点律师费比卖白粉还操心。
“哎呀，万事好商量，陆先生你先坐下来。”
夕阳一缕暖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打在苏洵略带嘲讽的嘴角上，陆北凡看到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抛下个惊天炸弹：“你现在反悔，该不会是因为昨晚表白被我拒绝了吧？”
表、表白……被拒？！
“……”陆北凡被这话炸得愣在原地，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跟你表白？”也不知道上辈子死缠烂打说没他活不下去的人是谁！！
苏洵嘴上那抹嘲弄加深了，他起身说：“真不想签我也不勉强你，我现在陪你去取钱。”
直到两人走到电梯前，陆北凡还是觉得相当不可思议，怎么活了两辈子，就是对苏洵这狗东西五迷三道呢。
过了几秒电梯门开了，里面乌泱泱挤了一堆人，陆北凡刚想说坐下一趟吧，不知哪个马屁精硬是腾出一小块地方，对苏洵说：“苏总今天这么有空啊？来，您往这站，宽敞。”
苏洵点头算作回应，陆北凡只好跟着他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
狭小的电梯厅充斥着汗味、香水味，还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
陆北凡伸长了脖子尽量贴在边上，偏偏有人特没眼力见地凑到他耳朵边问：“凡凡，昨天表白成功没啊？”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整个电梯的人都能听见。
陆北凡登时怒了，这是专程出我洋相呢？！
这时电梯到了一楼，这帮人又呼啦一下全涌出去，一时间只剩他们俩人。
苏洵看到陆北凡耳朵后面红红的，不住用手搓脖子上那片白嫩的皮肤。
他微微感到困惑。
一个人五分钟前还欢欣雀跃地翻看合同，为什么五分钟后突然性情大变？
苏洵印象里的陆北凡是个有些腼腆的男孩。
你说他害羞吧，也不是。
昨天带队里一帮小年轻去唱歌，后半场大家都喝多了，也不知道谁撺掇的，陆北凡竟然跑来跟自己表白，搞得整个包间的人都沸腾了。
苏洵刚刚确实有些生气，才会拿这事刺激他，收了签约金却反悔这种事放哪都太不厚道，要知道这份合约可是陆北凡多次毛遂自荐争取来的。
正想着，苏洵看到这个一脸全世界欠我2个亿的少年已经一马当先，等在一辆黑色大G旁，苏洵上前解锁，两人坐上车，驶出停车场。
一路上窗外街景陌生，城市很繁华，道路整洁宽敞，交通一如既往地拥堵，陆北凡状似无意地打听：“苏洵啊，你觉得我打球水平怎么样？”
苏洵正好开到一个红灯的路口，摇下车窗把胳膊架在窗户上，随口道：“还行。”
“就还行？还行你怎么提前付我签约金？”
他等着听苏洵解释，却看到苏洵转过头，眉心微微拧起，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通。
他被看得心里发虚，不知道哪句话出了问题，只得先发制人地问：“干嘛？”
苏洵视线从上到下巡视了圈，问：“你自己怎么求我的，都忘记了？”
陆北凡：“……”
“你认得我的车？”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开大G？”说起来这人喜好倒是一如既往的相似，车库里三四辆车，他从来就开大G。
苏洵敲着昨天下午刚提的新车方向盘沉吟片刻，收回了目光。
两人一路无话，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家银行门口停下，苏洵打开随身笔记本，写下一个卡号交给陆北凡说：“转这张卡里。”
陆北凡跳下车，边走边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
这是一个劣质的黑色皮革钱包，边缘微微开裂，塑料薄膜下面装着一张他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照，陆北凡翻了翻，里头只有两百多现金和一张卡。
……
他有点怀疑这人到底拿不拿得出二十万。
苏洵背靠在车门上等了五分钟，摸摸口袋想点根烟打发时间，一抬头就看到刚进去的人又表情古怪地出来了。
两人回到车里，陆北凡一改之前的嚣张态度，摸摸鼻子放软了声调说：“那什么，我忘记了，钱在另一张卡里。”
苏洵眼尖地指指陆北凡手里的卡：“卡是我给你的，钱就打在里面。”
“对，我转出去了。”陆北凡无耻地建议道，“这样，明天我把钱送过来，我先走了，不用送我。”
说着就要拉门下车。
咔嗒一声，车门被锁上，苏洵的声音冷冷传来：“20万都花光了？”
确实花光了，陆北凡刚刚查了一下流水，钱分几笔刷给了同一个账户，还有5万转到另一个账户，时间关系他没有详细查收款方，反正查了钱也不会回来，但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地辩解道：“怎么可能，我转另一张卡里了。”
这人也真是自己的克星，上辈子骗光他的钱，这辈子又欠他钱，扯上苏洵，到哪都是钱。
合着他陆北凡生来就是替他赚钱的？
苏洵视线冰冷冷的，看得人心里直冒火，他烦躁地转过身，火药味十足地说：“不就20万吗？我还能跑了不成，你在这搞人身拘禁呢？”
苏洵沉默片刻，倒没再逼他，解锁车门说：“明天上午8点，带着钱来办公室找我。”
“行！”陆北凡一听，立刻如蒙大赦，正要推门下车，忽然兜里电话响了。
只见他接起来说了几句，脸上表情越变越凝重，然后就慢慢不吭声了。
苏洵看到他刚还微微发红的脸顷刻间白了下去，夕阳都兜不住那点儿残存的血色，过了一会陆北凡放下电话，喉结滚了滚，直愣愣地看着苏洵说：“要不你再送我一下，医院说我妈快不行了。”
话一说完，一行眼泪就从他眼睛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