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光的打算很简单，一个字‘快！’
这事儿的调查进度不能拖，必须得加快进程，快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固定证据然后迅速送检移交法院审判。
当一个山芋烫手但又不得不接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
快速传给下一个人。
周伟光这么做任谁都挑不出错。
人民群众比天大，大家这么积极关注案件进展，我积极响应群众诉求，时刻把群众的问题放在第一位，加班加点给大家一个交代有什么问题？
真要引出什么不好得罪的大神来说情捞人，质问自己‘难道不知道某某某是我的人吗？’
他就能客客气气的回‘不好意思，还真不知道，要不您出门右转上法院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想通这个路数，周伟光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经侦支队办公室电话。他猜测关月现在自顾不暇即便是想来说情，暂时估计也顾不上这边：
“喂？周局。”
“陈柯，你把咱们局经侦直属大队所有手头没案子的人都叫到大会议室开会。”
“所有人？现在？！”
“对！我先去会议室等你们，越快越好！”
周正伟打定主意要调用所有力量，如果直属大队人不够，就从经侦支队下属的其他大队抽人手，争取一天时间把这事儿了结！
挂断电话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桌上的内线电话又发出了尖锐的响动，周正伟再次折返：
“我是周正伟。”
“局长！出大事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洪亮、大嗓门、中气十足，不用问周正伟就知道这是禁毒大队的萧锋。
刚听了这话头，周正伟心底有些微妙，几分钟前钱蓉就是这么开的头。
“什么事？”
“昨晚我们大队在后厂区查获了一起特大毒品贩卖案，具体涉案毒品有多少现在还没法给出准确数字，但保守估计，至少有两公斤！”
“什嘛？！”
饶是周正伟再怎么不显山不露水这下也彻底藏不住了！两公斤什么概念？！内地已经多久没出现过这么大的贩毒案了？！
他脸上表情异常严肃：
"我要听详细情况！"
“是这样，昨天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报警····”
萧锋从头到尾将案情始末原原本本进行复述，周正伟听到伪装成食品，仓库等内容反应过来不对劲了，赶紧出声打断：
“等一下！”
“你说的这个毒贩是不是叫冯云？”
萧锋一愣：
“局长你怎么知道？有人跟您汇报过了？”
周正伟咬了咬后槽牙，感情这说的是一个人啊！
他有些难以置信。
主要是周正伟想不明白，既然萧锋全程参与了整个抓捕过程，报警人也做了笔录接受排查。冯云录的这份视频，按理说当时就应该被萧锋摁下了，怎么还能让人发出来？！
“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上网？”
“赶紧上围脖看！”
倒不是说这视频不能发，只是这种容易引起民众热议给警方带来巨大舆论压力的东西，他们向来是能捂着就捂着。
有什么问题私下调查就是了，公之于众会带来更多未知风险。领导们喜欢的宣传曝光是毫无争议、正面且完全可控的。
这种充满着不稳定因素，胁迫式的曝光只会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萧锋刚一打开围脖看到头条心中暗道一声‘糟’，他懊恼的啧了一声，有些心虚的解释：
“局长，这是我疏忽了。我们检查了报案人的相机，给她换了张新内存卡，不知道怎么还有备份视频。”
“估计是在我们来之前就通过手机上传了云盘。”
“你都是个老同志了，怎么还能出这种纰漏！”
萧锋无奈道：
“我们到的时候报案人手机已经被嫌疑人损毁了，后来做笔录排查的时候心思都在毒品上，我没想起这茬·····”
萧锋一阵腹诽，这小姑娘看着浓眉大眼的还挺有心眼。从后面情况来看她显然是不知道自己手机会被砸，想来当时拍完就上传了。
那么混乱的情况还能记得先上传备份，年纪轻轻的心思还真缜密····
“你呀你，以后长点儿心，被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溜了，你也好意思。”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意义，索性不是什么涉案的保密内容，周正伟倒也没有过多苛责。
几分钟前，他的注意力还在处理好滋味那几个经济犯罪的高管上。现在就不同了，在两公斤毒品面前，那几个人还不够看。
如果萧锋这个电话在钱蓉之前打来，他压根就不需要瞻前顾后思量那么多。
经济案里夹带了一个大毒贩，其余所有关联人员无论有没参与贩毒，都要进行彻底清查。有了疑似大贩毒同伙的挡箭牌，谁来说情都能光明正大挡的严严实实。
上午10:00杭市警方调查通告在官博正式发出。
作为本次事件第一个站出来正面回应的官方账号，毫无疑问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对于警方如此迅速的响应，网友们一致好评。
杭市警方通告像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一时间各路媒体账号再也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纷纷甩出早已准备好的通稿蹭这波热点。
官方媒体账号下场给这波舆论传播发浇了盆滚烫的热油，火势迅速窜起向四面八方扩散。
一时间，各种具备新闻呈现功能的应用软件都在推送有关好滋味的消息。围脖面向的大多是年轻网络用户，消息的传播范围有一定的针对性。
然而当它形成一个热点，被各种平台转载引用时，那便会打破固定用户圈层，面向大众，真正成为一条全民性新闻。
有了警方内卷的衬托，同样被网友们疯狂@但仍然毫无动静的监管局就显得很差强人意。
监管局局长关月现在是焦头烂额，新闻攀上热搜后，她的电话被各路人马精准锁定，一早上就没消停过。
下属问她拿应对方案、媒体跟她探听消息、上级部门表面上客客气气来了解情况，实际已经很不满她闹出这么大动静。
她在心里早就骂了李明山八百回，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鞭尸！
关月打起12分期精神，郑重其事的向上级领导保证一定会严查，给大众一个满意的交代。
刚应付完上级，另一部私密手机进来一条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是李明山。
关月听到风声，昨晚警察那边出动了特警抓捕什么人，今天还从各区警局临时抽调了不少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夜之间这么多异动凑在一起，让人很难不产生联想。
她本能觉得好滋味闹出的动静和寻常那些社会新闻不一样。直觉告诉她，这次事情自己不能插手。
打定主意，她恨恨的按下挂断键，转而发了条信息。
【老地方】
现在这个敏感时候，他们之间的话不适合在电话里说。
发完消息关月当即驱车赶往郊区一处烂尾楼。
灰败坑洼的水泥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任由风雨磋磨，狰狞虬结的钢筋无声的倾诉着这里的破败与荒芜。
关月到的时候，李明山已经下车等待。他一身考究的定制西装，在刚搭起来的一楼主体框架下来回踱步，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
这是李明山特意换的，平时开的那辆宾利车牌很多人都认识，开来这种地方太扎眼。
他现在很忐忑，这么着急见关月也是为了确定对方态度。
他希望这些年喂给关月的钞票能发挥点作用，只要关月能顶着压力把这事儿压下来，派点人随便查查走个流程，他也能平稳度过这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风波。
远远的，一辆满大街随处可见的白色BYD缓缓靠近，李明山赶忙提起臃肿的身体迎向那辆车。
质地柔软的手工皮鞋只适合地毯和平滑的地板，这里遍布野蛮的石子，每一个都长着锋锐的棱角。
李明山像是走了一趟刀山，粗粝的棱角硌得他东摇西晃，满身狼狈。
走近了，李明山泛着油光的脸勉强挤出一个异常怪异的笑：
“关局长。”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迎接关月。篓子是自己捅的，这个时候挂一张真诚的笑脸好像怎么都不太合适····
不笑吧，又显得姿态不够低，自己这是有求于人，板着一张脸总感觉像是在摆董事长的派头····
关月停车没有下来，车窗微微下降只露出上半张脸。
岁月雕刻在眼角鱼尾纹此刻锋芒毕露，似有寒芒隐匿其中。眉目间的每一条细纹都被愠怒浸染，虽然她面无表情，李明山仍然能感受到关月看似默然的神情下如岩浆般汹涌翻腾的怒火。
“你可真是给我送了份儿大礼。”
关月凌厉的的目光冰冷的扫向李明山开口嘲讽。
李明山连连弯腰，脸上笑容尴尬，忙不迭应声：
“实在不好意思关局长，是我没管好下面人，给您添这么大麻烦·····”
“这事儿出的简直莫名其妙。”
“别说您了，到现在我也是一头雾水，谁能想到犯事儿的人的跟疯了一样突然跳出来自爆啊····”
李明山耷拉着眉毛一副受害者模样大倒苦水，关月听的烦躁，她这趟来不是给李明山当知心姐姐听他抱怨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做好准备吧。”
关月绷着脸，说出的话比腊月凛冽的寒风还要冷，冻的李明山一僵，脸上属于受害者的无辜陡然凝固。
他瞪着眼，努力理解关月的话。
什么叫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您····这是···什么意思····”
关月抬眼淡漠的撇向李明山：
“你说呢？”
李明山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关月这是打算彻底撒手不管了？！！
这怎么行！如果关月撂挑子公事公办放开了让查，还不知道要翻出多少事儿！
想到这儿李明山也顾不得体不体面了，两手扒着车窗玻璃慌张道：
“关局！您不能不管啊！这···！这怎么能让放开了查？！”
这年头，有几个人经得住查！谁私下里没点违规操作！
李明山如此直白且没有分寸的提出要求令关月很反感，这样说话让她的回话很容易留下把柄。
如果暗中录了音，无论她怎么回答都像是默认两人一直以来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关月眉见的川字纹紧紧揪在一起，眼底闪过一抹嫌恶，原本淡漠的语气终于染上一直被她压抑的愤怒：
“你说话注意点！今天我能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你好自为之！”
一听这话，李明山彻底急眼了！
他妈的！老子每年拿那么多钱供着你，关键时候不仅屁用没有，连句忽悠人的承诺都不敢给？！
这些年往关月这儿塞的钱少说也有几千个！光是塞进公司当摆设的那个法务部高管，每年就固定给开200万薪水！这还不算逢年过节隔三差五人情送礼。
现在出事了溜的比鬼都快！老子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了吗！
李明山瞪着眼，粗短的手指死死扒住车窗玻璃，恨不得把玻璃扣碎！
他呼吸粗重，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
“关局！咱们是朋友，是朋友就得同甘共苦，不能只愿意同甘不能共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关月终于转头给了李明山一个正脸，她双眼微眯：
“李明山，你是把脑子落在女人肚皮上了吗？！”
“弃车保帅，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
李明山心底的火噌的撺上天灵盖，差点爆粗口！
妈的！弃掉自己保全她！这老女人怎么好意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老子花那么多钱难道就是为了关键时刻就换来一个当弃卒的待遇！？
李明山憋屈的要死，脂肪堆叠的脸涨的通红，感觉自己像个250！
自己不能这么窝囊！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凭什么这么理所应当拿自己祭旗？！
李明山的不愤关月自然尽收眼底，他嘴唇蠕动显然是想说些什么。关月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要说的内容，不是求情就放狠话，她不想再浪费时间，赶在李明山之前抢先开口：
“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个消息。”
“昨晚警方出动了一队特警，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抓了什么人还不清楚。”
“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李明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刚才还气的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被人为按下暂停键，突然异常安分。
“什么意思？你是说····”
关月抬手打断李明山的话：
“没什么意思，只是跟你分享一个八卦。”
说着，他按下汽车启动按钮重新戴上墨镜：
“老老实实认栽损失的不过是几个钱。瞎折腾大家都不会好过，到时候就不是少几个钱的问题了。”
“哪个轻哪个重，你自己好好掂量。”
说完不再管李明山是什么反应，升起车窗掉头离去。
李明山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关月绝尘而去的汽车尾灯，一直到开出路口彻底看不见才有了动做。
他不傻，关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冯云这事可能有蹊跷，她不会插手，劝自己也别强求，更别想着拉她下水，老老实实认栽破财消灾，以后还能赚回来继续过安稳日子。
现在情况不明，硬要为了几个钱在背后搞小动作，搞不好大家都得玩儿完。
妈的！
脚边那颗不大不小的石块承载了他所有的怒火，带着不甘憋屈和愤懑飞向远方。
石头飞了，李明山气性儿也跟着一起飞了，他耷拉着肩长长吐出一口气，是认命的无奈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