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电话轰炸的时候纪夏还在梦乡里,醒来已经忘记做了什么梦,只模糊记得好像梦到了第一次见蒲默的时候,但是一睁眼就全忘了。
起床洗脸清醒一下,才发现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昨天听周灿说蒲默是加入了本校一个游戏开发项目组,这个点肯定早就走了。
纪夏一边刷牙一边橙子回电话,没想到对面人接的这么快,草草刷了两下便赶紧结束。
手机开免提,那头传来一声叫喊,“秋天老师!昨天的新文呢!”
坏了!纪夏心里一紧,顿时大气不敢出。他昨晚本来打算回来再修一修然后更新的,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室友打了个措手不及,忘记这件事了。
可能因为最近几个月经常熬夜的原因,纪夏感觉自己记忆力差了好多,总是拿起手机就忘了为什么打开。
纪夏小心翼翼的拿起手机,小声的解释道:“昨晚有些突发情况,实在是忙不过来,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说罢还嘿嘿一声试图平息橙子暴躁的情绪。
但是橙子没有轻易放过他,“定时呢!为什么不定时?你要是记性不好写完就定时发布啊!”
她昨晚等到三点都没刷新出来,给纪夏发消息也没回,睡了没几个小时又起来打电话询问。橙子暗自感叹,迟早被这破工作气出乳腺结节来!
其实纪夏以前也忘记过,那时橙子就警告过他了,但就是死活不改。也怪她,昨晚玩游戏上瘾忘记早点问一嘴了。但这话她可不能说,容易被某人蹬鼻子上脸。
“现在!立刻!马上!去把新文给我发了!”橙子下了最后通牒,早点看到她就能安心的睡回笼觉了。
“好好好,马上!”纪夏连忙答应。
挂掉电话后就赶忙把约定昨天更的新文给发了,然后截了张图发给橙子。
这次的新文存稿很少,大纲也没理好,包括一些设定都没想好就匆匆发文了,得赶紧写了。
纪夏从高中开始写网文,当时因为学业压力经常一个月也更不了几章,基本都是等到寒暑假才能抽出空来写。
几年攒下来也写了不少,挣到了些零花钱。其中最挣钱的一部在大一签了网剧。虽然是个小制作,上线也没什么水花就被淹没了,但也让纪夏小赚了一笔。
签约网剧的钱正好用来交学费,不过几年下来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好在之前的几本书陆陆续续还有些收入,多少能覆盖掉平时的生活花销。但毕竟现在是在学校,等毕业后需要钱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他必须多攒一点。
自上大学后唐芳就没再管过他了,隔几个月偶尔母爱泛滥一下会给纪夏打点钱,都被他存在一张卡上,一分钱没花。
既然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更喜爱的儿子,干嘛还来故作姿态表现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以前什么样现在继续保持就好了,他可没空陪她演戏。
纪夏父亲在世的时候嗜酒如命,偏偏喝多了回家就爱骂人。桌上的一点灰尘,一双没来得及收的筷子,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可以成为他破口大骂的理由。幼小的纪夏甚至可以根据难听程度判断出他今天喝了多少酒。
其中被骂最多的自然要数唐芳了,但她永远只是静静坐着,不接话也不反驳,她清楚那无异于火上浇油。时间久了,纪夏也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他不知道唐芳是怎么做到忍受这么多年的。
然而就在纪夏以为这两个人要这样互相忍受一辈子的时候,男人动手打了唐芳。
纪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晚,男人嘈杂不堪的声音并没有在关门声后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隔着卧室破旧的木门,纪夏身体都在颤抖。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一字一句全都刻在他心上,留下永久的烙印。
以往的每一次,唐芳就像一堵坚不可摧的石墙挡在他面前,替他隔绝掉所有声音。但这一次石墙抛下了他独自离去,只留给他一扇薄薄的木门……
弱小的纪夏颤抖着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动外面已经丧失神智的男人。在这极度的恐惧下他根本哭不出来,倔强的睁大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才能躲过魔鬼的抓捕。
他抱紧膝盖藏到衣柜的角落里,死死的捂住耳朵。那一刻无边的黑暗给了他安全感,仿佛只要待在这里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后来他一直没敢睡觉,即使呼噜声响彻客厅男人已经睡死过去,但他砰砰的心跳声却如雷贯耳。
唐芳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婚,不是为了纪夏,是为了她自己。只不过还没等到她动手,事情就已经完美的解决了。
男人死了。酒后驾驶撞到树上,死的很彻底。
从那以后纪夏就生活在姥姥家,而唐芳则一个人生活在她的新家庭。尽管距离并不远,但除了过节唐芳很少会来,后来干脆只在过年前才会来一趟。
唐家老两口虽然不满女儿的做法,但也无法左右她的想法,只能加倍疼爱可怜的外孙。只是他们自己可以当哑巴绝口不提这些事,但堵不住周围街坊的悠悠之口。
也是自那时起纪夏就知道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为了不让姥姥姥爷担心,也一直假装乐观开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每天写完作业后就会主动揽起家务活,因为他知道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去处了。
一开始纪夏也会偷偷的想念唐芳。在被邻居嘲笑的时候,在写关于“我的母亲”作文的时候,在那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出生之前……
12岁那年,纪夏的姥姥杨秀清每天中午都会拎着饭盒出门,直到晚饭前才回来。还欲盖弥彰的说一个老朋友生病住院了去照顾一下,但她压根没什么老朋友,仅有几个比较熟的街坊邻居纪夏每天都能见到。
纪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除了唐芳再没有谁能让姥姥这样操心了,但他装作毫不知情也从没开口问过,他不想破坏现在的生活……
甚至后来面对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他也充耳不闻,自己骗着自己。直到一次放假他去书店买练习册,透过书店玻璃窗看见了唐芳和一个推着婴儿车的男人,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孩。
纪夏一直记得那个下午,四月的春天日暖风和,但太阳却照不暖他的内心。街上开始飘起柳絮,汽车路过扬起一片。他从不知道自己有鼻炎,不然怎么会鼻子酸到想流泪。
后来唐芳更是一连几年都没来过一次,有什么事都是纪夏姥姥去找她解决。纪夏也开始强迫自己忘掉这个人,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刻意。
就在纪夏以为这辈子会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唐芳却在高三那年突然出现……
彼时纪夏刚报完高考志愿,选了他喜欢的文学系,但唐芳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号霸道地搅乱他平静的生活,自私的给纪夏报了法学。要他毕业后回到小城市,找份体面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唐芳理所当然的样子打破了纪夏对她的最后一丝幻想。在他知道她那晚是故意惹怒男人打她,然后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时,纪夏还在为她找借口。
这不过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如果当时不离开,唐芳迟早有一天会死在那个男人手里。谁不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呢,何况他这些年在姥姥家生活的也很开心啊。
但是多年不见,再一露面就对他的未来指手画脚。如果她可以不管不顾的追求美好,那他凭什么不能抛下这些不堪入目的回忆离开呢?
纪夏再也忍不住了,怒吼道:“回来干什么?和你的宝贝儿子一起孝顺你吗?”
纪夏喊的歇斯底里,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与难堪全都喊出来。那些跟随到梦里的魔鬼,那些永远留在他心里的伤痕和下意识讨好害怕再被抛弃的自己。
明明是她选择独自离开把他留在黑暗中,又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到姥姥家不闻不问,现在又出来装模作样的给他规划未来?她想演戏做给别人看,从没考虑过他想不想当这个配角。
唐芳被纪夏的声音镇住了,愣了片刻后怒火中烧。这么多年每次见到纪夏她都会想起前夫那张狰狞的脸,一个眼神便能瞬间把她扯回过去——那些她无比痛恶的日子。
所以她总是逃避再逃避,要不是岳关清提醒她来看一看,她才不会来。
唐芳本就心情不爽,现在又听到纪夏提她儿子,仿佛玷污了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顿时抬起手。
啪——
唐芳一巴掌打在纪夏的脸上,气恼地指着他说:“别提你弟弟!”
小儿子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完美生活的象征,她好不容易才从那脏乱不堪的生活中爬出来,没有人能毁掉她精心守护的东西,她也绝不允许纪夏来染指这一切!
纪夏脸被扇到一旁,红色的开始显现,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忍不住笑出声,故意刺激道,“对,他不是我弟弟,所以千万别把他跟我扯上关系。”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开始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也看不清这个所谓世上最亲近人的内心。在被人发现之前,纪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会哭不是因为对唐芳还有期待,而是痛恨自己还能任人摆布。
后来纪夏改回了志愿并换掉密码,唐芳知道后只是一味的骂他,并威胁道不会给他交学费。纪夏毫不在意,开学一个人去报道,学费一个人交,后来边打工边赚钱也能让自己吃上饭。
开学几个月后唐芳突然给纪夏转了几千块钱生活费,她当然是不可能自己想开的,肯定又是她新老公岳关清的劝导。为了维持体面的形象唐芳不乐意也得装装样子。纪夏一直留着分文没动,无论她是出于责任还是其他原因,他都不稀罕。
嗡——
纪夏的手机响起,是钟佑给他打的电话。
“怎么了?”纪夏接起来问到。
“喂纪夏,”钟佑说,“今年的微小说比赛稿写好了吗?一个学弟负责人说联系不到你,都找到我这来了。”
纪夏疑惑地问道,“微小说?今年我没报名啊……”
学院办的微小说比赛他去年参加过,当时他手头正好有刚写完的东西没地儿发,还在想着要不要直接在网上发个短篇算了。结果凑巧看到了比赛,为了让大家踊跃参与还设置了学分。
最后为了学分纪夏也参与了,因为大部分人只都冲着学分去,只是随便写些东西就交了上去。最后纪夏的微小说在剩下少部分能看的作品里脱颖而出,直接获得了一等奖。
钟佑就知道纪夏肯定不清楚,无奈道,“去年的前五名今年是必须要参加比赛的!说是为了传承,其实就是因为参加的人太少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赶紧写点东西交上去,这周五就截止啦!”
今天是周二,距离周五也没几天了。可问题是他的新文存更都卡了好久,虽说微小说也要不了多少字,可他实在是没什么新灵感可写的。
纪夏左手拖着脑袋,右手把玩着手机上下翻转,在桌子上一声一声地磕出声响。
早知道这样,他去年就不参加了,这不是给他添乱吗!本来就卡的头疼……
纪夏摆烂道,“你能不能给我写一篇……”
他已经病急乱投医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钟佑忍不住笑话他,说:“造假是吧!身为一个专业作者,这种败坏职业道德的事能做吗!”
“哈哈哈哈,谁让你去年不跟我去跳健美操,非要去写什么微小说。”
“幸灾乐祸是吧!你重修的课去上了吗?我听说今年老蒋要把到课率算进期末总分里。”纪夏戳他心痛处。
互相伤害呗,谁不会啊!至少他不用期末再哼哧哼哧的写篇论文当作业啊……
“纪夏你!”
钟佑恨不得隔着手机打他一顿,这家伙太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