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绑架
未识行就想飞。
天台边,骆雨蔓向下凝望着,望着幽暗的水泥地,望着水汪汪的月光,为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发笑。
没关系,即使她从来未行过一步,但她很快可以飞了。
她笑够了,神色重归冷寂,艰难而决绝地自轮椅上扑落到地,一下一下,辛苦地拖着无知觉的下肢往天台边缘挪动。
她体质太差了,常人几步行得的距离都让她吃力得气喘,不过,她已经不用在意身体上的磨难了。
还有一点点,她就可以完全解脱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即将坠落的瞬间,一股巨力拉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回,轻易就抹去她的努力。
差一点!挫败感漫溢到手指尖都发麻,雨蔓很恼火,在恼火的同时不可否认的还有丝丝的庆幸。
然而,也是这点庆幸让她清楚知道,她不会再敢试第二次了。
“小妹,你为什么要想不开?”破坏她计划的家伙还在发出噪音。
是骆小牛,一个她从未预料到会救自己的人。
“为什么要阻止我?”雨蔓厌恶地瞪着骆小牛,竭力推搡他:“死蠢牛!关你什么事!”
她的手还在发软,用尽力气对骆小牛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然而,她厌恶的目光跟话语远比她的推搡伤他,叫他难受。
“你别这样,小妹。”他将她抱回轮椅上安坐,劝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的。”
“你能解决什么?”雨蔓并不买账,不过,事情压在她心头,确实需要发泄,所以,她还是将苦水倒给了他。
原来是失恋了,她向家教老师表白被拒绝了。
“一个男人而已。”骆小牛回想那个家教老师的样子,确实白白净净高高瘦瘦,不过,也只是普通人一个,何以叫骆雨蔓要生要死。
“你根本不懂!”雨蔓哽咽着锤自己的腿,她是早产儿,生来就走不了路,无法跟常人一样,如果不是残疾的话,她肯定不会被拒绝吧。
“如果不是你!”她又将矛头对准了骆小牛,“不是你妈,不是你,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二姨太,也就是骆雨蔓妈妈大肚时候,骆父将骆小牛母子带回了家,激得骆雨蔓妈妈早产,这才导致了她的残疾。
这是事实。骆小牛眼神黯然,点头答应:“是,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尽管打我骂我好了,只要你觉得解气。”
“不要一副受害者的样子。”雨蔓恨恨地瞪着骆小牛脸上的红色胎记,“你那是报应,你该的,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站不起来。”
她说完,难过地撇开脸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
她不说话,骆小牛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同样沉默地将人送回房间。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他这般想着,就要将颓废的雨蔓抱起放上床,然而,在俯身之际,他听到了飘忽的呢喃:“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人接受这样的我。”
“会有的。”干巴巴地安慰。
“你骗我。”当然安慰不到人。
沉默在印证,或是男孩的笨嘴拙舌,或是女孩的自暴自弃。
“不会有的,就连你,也不会喜欢一个残废吧。”令人难以回答的话语还在继续。
“小妹……”骆小牛试图让雨蔓别再钻牛角尖。
没有效果。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强求答案:“你会吗?”
在他回答之前,她带着飞快地仰首亲了他堵住了回答。
真诚或虚伪,无论是怎么样的回答,她不在乎了。
出格的行为。
唇上一触而过的是什么?骆小牛还在发愣,没反应过来又马上吃了一记耳光。
“真恶心。”哪怕是她主动的,她仍高高在上地批判他。
痛快而解气,然而,这点快慰太快,随即涌上的又是自责,这般折腾人泄愤是如此的丑陋,就像她的身体一样。
为什么她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能体验正常人拥有的东西?
身体丑陋,内心也如此丑陋。雨蔓越认清残缺身体里的卑劣,越是酸楚,脆弱泪腺再次失禁。
被打的瞬间,骆小牛内心的恶气蓬发,整个人肌肉都绷紧紧,就想丢下雨蔓逃离难堪。
然而,莫名的责任感又跳出来讥讽地诘问他:不是早有觉悟了吗?他欠她的,无论她怎么对他,都是应份的。
心绪纠结,骆小牛看雨蔓的目光也分外复杂,见人哭得实在凄惨,他终是深呼吸,按捺住负面情绪,伸手抽过纸巾给她擦脸。
“我们都是垃圾,对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呢。”雨蔓自嘲地抓住了骆小牛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她能感受到,他手的触感厚实而粗粝,是一双武夫的手,而这样的家伙,居然只是因为愧疚就没有还手,这么一个大个子,跪在孱弱的她的轮椅边。
她竟然会因此感到得意。雨蔓愈发认识到自己的恶心。
“不是,你不是垃圾,小妹,你很好的……”他在绞尽脑汁去夸她,而她都没在听,那些安慰的假话她早就听厌烦了,她的泪眼在他身上流连打量——
骆小牛跟志高老师不一样,志高老师是斯文人,衬衫下的身体瘦削而单薄,是无害的,让人安心的,而骆小牛人如其名,又是骆驼又是牛,全是蛮兽。
普通的衣服都被他的壮实撑成紧身衣,勒出肌肉的轮廓暴露无遗,昭告天下这具身体充满了暴力,全然是侵略性的威胁。
一旦注意到,视线就挪不开了,雨蔓自嘲地笑了笑。
反正,她早就坏掉了。
雨蔓牵着骆小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在他满脸迷惑的时候,她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对他命令:“掐死我吧。”
她寻死的念头还没有放下,那他不都在白费口舌吗?骆小牛烦躁地蹙眉,还要努力组织语言劝说,未说出口,他就被她抚上了脸,右侧,那长着大片暗红胎记的脸皮,自卑的原罪。
“或者……”她探身,生疏地在他唇上邀吻。
停留得那么久,那么切实,无法再用一时意气定义。
骆小牛受惊退缩,猛地倒坐到了地上,雨蔓没有做出任何挽回的举动,仅仅维持着冷淡而漠然的目光注视着他,犹如黑夜里狩猎的雌豹。
区别方才那一吻的冲动,她这次是认真的。认知到此,骆小牛仓惶地辩驳:“可是,我们……”
“我只有翔安、翔福两个兄弟。”她冷漠地复述出事实。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把他跟他妈妈当家人,只是会出声的工具而已。
喉头被苦楚哽住,语塞。骆小牛也顾不得太多了。
怨恨、自卑、愧疚、不甘,复杂的情绪完美融合呈现在他脸上,最终沉淀出麻木的冷酷。
他一言不发站了起来,弯腰,抱起了雨蔓。
今晚,是他第一次能够那么近接触她,一如他从小所想象的那样,很轻,病态的纤弱。
这都是他害的。
他本来想要保护她的。
可她不领情,拒绝了。
他抱着她,如同步入潮汐共溺一般沉进了柔软的床铺中,没再起来。
灯宣誓缄默,任由房间内黑暗蔓延成沃土,催生温热的花,结出苦涩的果。
还未成熟,生硬要吃落肚,苦涩得满脸泪水都不出奇。
依然没有人要认输。
于是,没经验的探索逐渐沦为本能的支配……
雨蔓被抱起坐上了新的轮椅,这新轮椅于她并不适配,让她适应得辛苦。
然而,她偏要驾驭。
直到累极,逞强的她才放松下来,发紧的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拼凑唤出在意的名字。
不是骆小牛。
哪怕近在咫尺。
她的脆弱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骆小牛在禁忌的快慰中滋长出恨意,凭什么他就要被忽略?
恨毒迅速污染着他对她的愧疚,生出畸形的占有欲。
他渴求她正视自己的存在。
从今以后,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