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旬。
江宁下了一场大雪，薄薄一层铺在地上试图掩藏潜藏的泥泞。
楚秋举起黑洞的枪口对着余夏，无意识咬紧了牙关。
在他身后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庆祝的仪式拉开序幕。
在这个除夕夜里，余夏没能来得及迎接新年的到来，倒是先迎来了他的死亡。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不断闪回，最后眼里也只剩下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白。
预想中的寒冷疼痛并没有出现，所处的也不是一片黑暗。光照得有些刺眼，余夏不得不睁开眼。
太阳光直射他的眼球，燥热的夏风包裹过来，蝉鸣得有些吵闹。
余夏下意识抬手挡住这刺眼的阳光，右臂被身旁的人撞了一下，不轻不重的。
余夏疑惑的转过头，陈奕用眼神示意他看前面，见他半天没动作，急得快翻出白眼来。
“二排四号，二排五号，你们俩干什么呢？出列！”
陈奕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自认倒霉出了列。
教官是外包过来的，并非真的想同他们计较，叹了口气，“我再重申一遍，动了要打报告，听清楚了没有？”
余夏垂下手贴在裤缝上，耳边传来他和陈奕清澈的声音，“听清楚了！”
“一人十个俯卧撑，做完归队。”
教官看着日头再看眼前的这帮被晒得苦不堪言学生，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再站十分钟，解散！”
终于熬到休息时间，众人就跟没骨头般，瘫软地盘腿坐在地上，摆动着帽子扇风。
余夏背靠着树干，枝头青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鼻息间充斥着塑胶跑道被爆晒过后的气味，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是否该感到庆幸。
陈奕本来就地蹲下，见他去了树下，也顺势挪了个窝，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你刚吓死我了，还好教官没和我们计较，要是碰上八班教官，咱俩就死定了！”
“这太阳真大，热死人，还好只要再熬一天，军训就彻底结束了。”
“话说你怎么了？从刚才就有些奇怪，话也没说几句，心情不好？”陈奕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摇着帽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偶尔几缕凉风落在余夏身上。
余夏偏头看他，心情有些复杂。
“你看着我干嘛？”察觉到余夏的视线，陈奕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余夏摇摇头，可是手还是没忍住握住了陈奕裸露的手臂，似乎是不太相信，顺手还捏了两下。
“你干嘛？”陈奕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激灵，差点跳起来，而后又平静下来，“你是不是中暑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没有。”余夏松开手捏着帽檐，突然笑了一声。
这个样子很傻，但又难得有些轻松。
陈奕一耸肩，把帽子扣在脸上，双臂交叉环在胸前，微微侧过身对余夏说：“我先歇会儿，等会儿集合了叫我。”
余夏没吱声，陈奕默认他是答应了，安心的合上了眼。
余夏低头看着树下成群结队的蚂蚁搬运一只独角仙尸体，似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他想，出门前炖的排骨汤好像还没有关火，家里养的那只猫儿还没有添食。
直到楚秋穿着校服路过操场，余夏才终于有了切实的感受，他终于相信，在二十七岁的除夕夜里，在他身死之后，重生回到了高一军训的时候。
余夏闭目过了好一会儿又睁开眼看着相对记忆里较单薄的身影绕过人群，手里拿了沓不知道是什么的白纸，进教学楼前回望了一眼操场。
明知会被发现，余夏却没有动，还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坦荡的与楚秋对视。
看到树荫下乘凉的他，楚秋嘴角扬起，笑了一下算作招呼。
余夏不是扫兴的人，可是重生一次回来，再看到回忆里的人，认知与感受都变得不同，虽然关于前世的记忆还有些模糊，但有些深刻的记忆点却没能忘却。
他没笑，也没动作。
白天校门管制的严，学生统一在校就餐，但对餐品并没有统一要求。
讲话一结束陈奕就拉着余夏直奔食堂三楼，“昨天阿姨跟我说了，今天有新菜品。”
“还好咱们跑的快，最后一份刚好到我们。”余夏坐在靠窗边，陈奕坐在对面，边说边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手边。
余夏刚坐下没两分钟身旁突然多了个身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叮铃声，挂着蓝紫色水母的钥匙串被摆在余夏面前，“阿姨让我给你带的。”
楚秋递完钥匙并没有着急走，落坐在了余夏旁边的位置上。
周围都是高一的新生，大家统一穿着学校发的迷彩服，楚秋整整齐齐穿着校服反而显得另类，加上的外貌比较出众，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陈奕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人愣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闭上嘴不说话了，选择埋头专心干饭。
“谢谢。”余夏视线扫过桌上的钥匙串，玻璃材质的水母吊坠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没事，刚好出门遇上。”楚秋笑着看他继续说，“爷爷说让你晚上到家里来吃顿饭。”
余夏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楚秋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便点点头欠身离开。
等到楚秋彻底离去，陈奕才惊叹出声，“我去，那不楚秋嘛。”
余夏抬眼看他，随口一问，“认识？”
“谁不认识啊，光荣墙上贴的都是他照片。”陈奕早就吃完了，把餐盘推到一边，手臂支在餐桌上一脸好奇的看着细嚼慢咽的余夏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和楚秋认识，而且看起来还那么熟。”
“邻居。”余夏语气不咸不淡。
陈奕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倒是对桌面上的钥匙串更感兴趣些。
他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小水母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发出一声声叮铃声，陈奕笑了一声，调侃道:“看不出来啊余夏，你居然还用这么可爱的挂件。”
“挂挺久了吧？都掉漆了。”
“套圈套的。”余夏从他手里抢过来揣进兜里明显不想多聊，托着餐盘准备起身，“你吃完没？”
“吃完了吃完了。”陈奕立马起身跟上他的步伐，“话说你们那的风水是不是养人啊？你跟那楚秋一个个的，长得都挺帅的。”
“少来，刚排队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女生在看你。”余夏回他。
陈奕的手臂搭在余夏的肩上，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茫然道:“是吗？我没太注意。”
那是因为你光顾着吃了，余夏心里一阵无语，暗自吐槽。
高一军训，作息时间同其他年级不同，余夏在心里默默感谢了这份时间差，这样他就不用面临和楚秋同路的尴尬，他实在还没做好和杀了自己的仇人谈笑风生的准备。
一路沿着柏油路走过，摸着兜里的水母挂件心里愈发郁闷，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同楚秋的关系都算的上要好。
至于为什么前世他们落得最后对立决裂，这部分的相关记忆就像是连贯的胶片突然缺失了一部分，呈现出一片空白，无法究其原因。
余夏踢脚边的石子没忍住啧了一声，“重生回来不就是为了改变那种结局吗？记忆都不完整，这又算是什么？”
余夏到家的时候楚秋还没回来，看着对面禁闭的大门，余夏并不想那么早就见到对方，果断推开了自家房门。
房屋的布置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恍惚间他都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换上拖鞋，余夏的手触摸上墙壁，一寸一寸抚摸过，从玄关到客厅。
就在他站在客厅发呆时，门铃一响，林惜月女士背着小挎包回来了。
“怎么站这儿发呆？”林惜月女士放下包换了鞋子，移步到客厅，玩笑道:“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妈。”
“哎，怎么了？是不是……”林女士话还没说完，余夏突然伸手将她抱住。
届时，再多的玩笑话也说不出了。
“妈在呢，妈在呢。”林惜月轻拍他的后背，感受他紧绷的背脊在手里微微颤抖，轻声问道:“怎么了呀？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跟妈妈说说，妈妈给你主持公道。”
余夏蹭乱了林惜月整齐的盘发，眼泪在拥抱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滚落了下来，砸在林惜月的颈窝里，落泪无声，惹得林惜月心里一阵心疼。
正欲出声，就听到余夏闷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妈妈，别再离开了，你和爸都别离开，别留我一个人。”
“你这孩子。”林惜月抚上他的头嗔怪道:“什么离不离开？我和你爸能去哪啊？”
“是不是做了噩梦，怎么突然说这没头脑的话。”
林惜月知道他正处于臭屁的年纪，没有戳穿他刻意伪装的平静，耐心等待他的情绪平复，才继续说:“听小秋说楚老爷子叫你过去吃饭，你去过没有？”
“还没呢。”余夏叹了口气缓了缓。
“楚老爷子也不容易，老伴走的早，子女又不在身边，家里就他一个人，这些年有了小秋才算好点。你和小秋多陪陪他，好让他不至于太寂寞。”林惜月语重心长道。
“嗯，我知道了妈妈，我等会儿就过去。”余夏已经恢复如常，紧抱的手臂终于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