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是宿舍里文笔最好的，喜欢读、写诗歌、散文，但他平时又不怎么聊天，没想到第一个分享初恋故事的会是他，并且有些激动，后来大家都猜他是想掺杂私货，分享他的大作吧！毕竟平时他一读他写的东西我们就找借口离开。有点小人之心了，吼吼！
故事发生在高一，那是2000的大西北，国庆假期刚过，放学后的教室空空荡荡，十一有些沮丧，十年来第一次丢书，还是最喜欢的语文书，开学才一个月啊！“十一，你好！”坐着发呆的十一转头一看更呆了，一位清秀的短发女孩站在他面前，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七，穿着好像挺朴素①，是没敢仔细看还是因为女生主动搭话有点晕，至今都没记起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发什么呆啊！”女孩把怀里抱着的语文书递到十一面前晃了晃“昨天听说你丢了语文书，我找熟人在学校的仓库里买了一本新书，送给你了。”
“你是？”缓过神来的十一下意识的接过眼前摇晃的语文书“你怎么认识我，哦！谢谢你！我会把钱给你的”
“我叫三月，大才子果然不记得我这种升斗小民”三月左手托右肘，右手食指抵着下巴“你开学的那篇自我介绍传遍高一所有班级了，谁不认识你啊！”
“不，不是”语无伦次的十一红着脸放下书，开始翻口袋“我把钱给你”
“不用，我的作文不好，从今天起，我们做笔友②，语文书就当给你的学费了，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三月摆摆手，侧过身子指向靠窗的最后一排“我就坐在那，有空一起交流呦！”
十一有点茫然的抬起头“笔友都是距离很远且没有见过的人啊”
“那我们就做近距离的熟人笔友啊！”三月说完转身就走向窗边，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好像还渲染出淡淡的光晕，穿过发丝的几缕阳光有些刺眼，还带来一句“这样才酷嘛！”
“近距离笔友”我们几个大声叫唤“果然很酷，就这样你们就谈恋爱了，也太容易了吧！十一，你会不会矮了点啊！”
“我有一米七二，也不算矮啊！”十一稍抬后脚跟、挺胸、斜仰下巴“没那么快恋爱，想象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哈，哈，哈！那快说，快说。”
十一一手托着小容量的仿紫砂壶③一手插兜，在满是瓜子皮的地上来回踱步，如果背着手就更像伪老艺术家了，娓娓道来的故事夹杂着脚底轻微的嘎吱声，别有一番意境！
其实听到三月说近距离笔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十一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泰戈尔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有点懵，当那几缕阳光刺向他的眼睛的时候，十一心中的理想型似乎不再那么笃定了——飒飒的短发原来也挺好看。心动是否就在那一刻开始的，至今都无法确认，毕竟接下来交往过程实在乏善可陈，甚至有点不可思议，和恋人更是扯不到一点关系。
“如果当时是在南方，如果是大西北几年后的学校氛围，我一定会主动追求。”十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显得非常坚定，可是大家却觉得可能性不大，主要是他当时的性格和交际能力太拉垮，可是，谁又能真正知道呢？
两天后的早自习，十一发现课桌里的语文书下多了一个语文作业本，打开、合上，迅雷不及掩耳，左右一扫，就看见三月瞄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书的窘相。慢慢平复了心跳，却挥不去心里那淡淡的好奇、窃喜、奢望……
在英语书和胳膊的配合下，冲动的阅读欲随着最后的感叹号渐渐平复。平生第一个笔友，第一次与异性文字交流，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简单到，不是信纸或漂亮笔记本，只是语文作业本；平淡到不是写作求教、不是仰慕佩服、更不是心中那淡淡的奢望。像什么？像流水账、像日记，说不上来，只记得字还算娟秀，对了，还有约定，一人一篇换着写两三天一换，就写遇到的、看到的、开心的、不开心的……
这可真是完完全全的笔友啊！真的只有文字交流，没有语言交流，连语文作业本都是在座位主人不在的时候出现在桌洞里的，这种状态持续到了期末考试结束，同学们各自回家，雪花慢慢填满他们远去的脚印，也渐渐模糊了他们的背影。十一看着漫天的雪花，似是构思优美的词句，又或是等待着什么。“十一，寒假快乐”三月走到十一的身侧，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新的语文作业本：“给你布置新的寒假作业，写满哦！”
虽然是一个学期的第二次说话，但是十一性格也慢慢完成了蜕变“寒假快乐，三月”接过带有余温的语文作业本放进离心脏最近的内衣口袋，顺手又掏出一本新的语文作业本“给你布置的寒假作业，写满哦！”
哈，哈，哈，两人都笑了，很开心，也很满足。
之后的一年，十一和三月都是靠语文作业本交流，很少说话，同学们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端倪，总是调侃两人是最近的笔友、最远的人,但她们自己却觉得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十一喜欢打乒乓球，三月喜欢打篮球，都在球场，却很少见面。
十一喜欢长发女孩穿长裙，那是梦中情人的样子。三月喜欢高个子、爱打篮球、帅气、幽默的男孩子。
十一看起来文文弱弱，却很执拗。三月看起来很飒，内心却总是为他人着想、善良、柔弱。
十一看起来不爱聊天，聊起来谁也说不过他，三月在班里很活跃，笑起来无拘无束，却经常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树下看书。
……
2003年初，非典来到了大西北，大家都很紧张，几乎每个宿舍都不间断地开启收音机④，聆听着各地动态和土方子。三月给十一送了五小袋板蓝根和两包美登牌香烟⑤。十一给三月送了一大束玫瑰花，满天星占多数，没有署名，由店老板从市里送到班上，老师、同学炸锅，那个年代、那所高中，多年来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机智的同学们猜到了是十一送的，总是八卦她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两人都没有回应是与不是，问烦了，十一就淡淡地说：“心情好，非典跑。”惊起一片“切”声！
新的学期开始了，因为提前放假，许久没见的同学们互相倾诉隔离的痛苦与快乐，喧闹至极。
“三月，你要留长发吗？”楼梯拐角平台处，十一看着三月后脑勺扎着的一个小揪揪，有点惊奇“挺可爱的”
“不，不是”三月下意识的摸了摸发揪，突然又一把扯下皮筋“怕感冒发烧得非典，一直没有洗头、理发，过两天就剪掉。”
这是什么逻辑，十一有点懵，可看见三月不停地捋着脑后微微翘着的那撮倔强头发，又有点想笑“嗯，你留短发挺好看！”
“你”三月抽出袖中的语文作业本甩到十一的怀里。
十一看着手中刚摆整齐的三本语文作业本“挺多啊。”抬头望着三月重新扎着小揪揪远去的背影，笑得很傻、很傻！
语言交流越来越多的十一和三月正在逛街，周末的阳光很明媚，微凉的清风吹不起三月的短发，熟悉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三月穿的中性牛仔服很眼熟，还有平时穿的中性衣裤也很熟悉，像情侣装，因为十一也有一模一样的，可他们从不一起穿，让同学们抓不到“把柄”。
其实同学们不知道，两人身高、身材差不多，中性衣裤也只有一套，一直都是换着穿，真正两人都有的是各自脖子上挂着的心形“石头记”和手腕上的蓝、粉色电子表，因为只有周末逛街才戴，平时怕被老师没收，是真的怕这个吗？
“十一，把烟戒了吧！对身体不好，非典过去了，而且也不防非典”三月有点严肃的看着十一“你在隔离期间为我的那首诗写的很好，但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也许就是烟的原因吧”
十一回忆着平生第一首还算是诗的诗，轻轻的吟诵着：
想你想的嗓子疼
你
不在身边
想你
想的心烦
点燃
一支香烟
竟发现
烟雾幻化的你
像是成仙的蓝色妖姬
娇艳不可方物
轻轻地
伸出双手
却依然
划碎了你的娇容
青烟
又一次夺口而出
你的笑容
再次展现
静静地
屏住呼吸
怕呼吸
吹皱你的脸庞
双眼的对视
燃烧成满屋的烟波
朦朦胧胧
当你
再一次消失的瞬间
才发现
我
该买烟了
哈，哈，哈！三月笑得很开心“写诗都不正经”
十一也笑了“水平有限，又不需要发表，也不要成名，写着玩的”
“谦虚”三月斜了十一一眼“我还是喜欢那首《温馨》”
细雨如丝
蘑菇
撑起一个个伞盖
大的
小的
斑点的
四色系的
原来
那是大地的一家人
在雨中漫步呢
十一点点头，好的，我为戒烟，现写一首戒烟诗：
生命
只是一秒钟的积累
弹一下烟灰
而已
三月见没了下文，微微躬身，凑到十一面前轻轻的、试探性的问道“没了”
十一学着三月也微微躬身、轻轻地说道“没了。”
气的三月照着十一的肩头就是一巴掌，笑着说道：“有点意思，戒烟就像这首短诗，意思简单明了，不戒就离死越来越近；寓意戒烟也要时间短、少；戒烟的决心要快、要果断，咦！越想越有味哦。”
“我就随口胡诌几句，没想这么多，你的阅读理解比诗长、思想比作者深刻”十一瞪大眼睛看着三月，像是不认识了，“当笔友，语文水平提高这么多吗？我怎么没进步”
三月那骄傲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立刻消失了“这么说，是我拖累你了”
“不，不是”有些慌乱的十一灵机一动“我随口胡诌都能成诗了，进步还不大吗？进步比你大多了”
“逗你玩呢！”看着有些讪讪的十一，三月微微一笑“别什么事都这么认真，要有幽默细胞，走了，看看前面的精品店有没有新东西”
十一也笑了，快步跟上“三月，我似乎快要找到了幽默的精髓了”
“真的？”
“真的！”
哈，哈，哈……
高考越来越近，十一和三月早已不在一个班，语文作业本已经一个月都不曾交换了，与高一刚成笔友的时候完全相反，变远的笔友，走近的人。几乎每个晚自习结束，两人都会相约围着操场走两圈，今天是会考后的第一个操场之约，已经三天没见了，十一有些心不在焉，还没走玩一圈，雪就停了，望着云隙的几颗繁星，心跳快的有些发慌，右手不停地开、握。
“十一，你怎么了，今天一直不说话，都是我在说，你只会嗯、啊吗？”三月看着十一的背影喊道：“是我说高考前少见面惹你生气了吗？”
“咦！你怎么到后面去了”反应过来的十一知道自己走神了，略一思索就赶紧转过身跑向三月：“没生气啊！我刚刚在想将来考什么学校就走神了”
“是吗？你怎么脸有点红，是不是骗我”三月转到十一的后面倒着前行。
十一转过身伸手虚扶三月，心虚地说：“你慢点，雪滑，别摔着，我没有骗你，可能今天穿的少，有点冷。”
“哦！那今天走一圈就回去，别冻病了”三月转过身和十一并肩走着“我知道你想去南方的xx大学，想看丘迟写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就是不知道你喜欢的是此三月还是彼三月。”
看着三月那有些狡黠、有些微红的侧脸，十一下意识的说道：“三月在咫尺，何须天涯觅三月。”轰！十一自己先懵了，这么露骨、这么直白的表白真是出自自己之口？会不会吓到三月，醒转过来的十一看着远处踉跄跑向宿舍的三月轻喃道“真生气了。“
似乎听到十一的轻喃声，三月转身挥了挥手“我知道了，我没生气，快回宿舍，别生病了。”
正在自责的十一瞬间原地飞起，落地后不停的打滚，雪花四溅……
如果说刚才的无准备表白比较露骨⑥，那么，二十分钟后，十一托人带给三月的语文作业本，比起当时的南方校园应该不逞多让了：
一种冲动
终于
又可以一起散步了
几颗星星
从云缝里探出了脑袋
冲着我们
顽皮地眨着眼睛
突然
有一种想吻你的冲动
却又害怕
害怕连散步的机会都会失去
至此
连牵手的勇气竟也散去了
继续着
不知所云的应答
走向来时的路
也许
也许下次
我会鼓足勇气
羞红星星的脸庞
后果很严重，直到二模结束，十一和三月没再说过一句话，没再传过一次语文作业本。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缺乏勇气去面对彼此的尴尬！许多年后，十一才明白，有些事需要先做后说，先说后做需要傻气和勇气，更需要厚脸皮。许久未见的十一和三月默契地选择装傻充愣，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像两条记忆短暂的鱼儿，依旧追逐、嬉戏。
夕阳下操场，阳光慢慢地爬上一级级台阶，似是窃密的蟊贼，蹑手蹑脚，向着高处第三级台阶靠近，那里有一对璧人儿正在吃雪糕，嘿！
故作镇静的十一把雪糕递给三月，潇洒的甩出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的雪糕袋，哗啦！看着打着旋儿的雪糕袋，后悔的念头瞬间充斥了脑海，看着起身去追雪糕袋的三月，他有些蔫了，不明白良好的习惯为什么会在今天被打破。
“走了，一起丢垃圾”一高一低踩着两级台阶发号命令的三月像一个女将军，很飒！一如第一次见面：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好像还渲染出淡淡的光晕，穿过发丝的几缕阳光有些刺眼，让人产生晕眩的感觉，那是心理的晕眩。
把各自的雪糕袋丢进了垃圾桶，回到原来的台阶坐下。看着离脚不远处，那小心翼翼地爬着台阶的阳光，一如自己的怯懦，十一有点愤恨自己，就在自己刚要解释的时候，三月主动说话了：“听说你们班主任昨天在班里放了一个大鱼缸，养了好多漂亮的金鱼给你们解压。”
“是啊！给你说哦！金鱼有红色的、金色的、黑色的，还有狮子头、鹤顶红，可多了，特别漂亮……”十一还没说完就被
三月打断了“听说你给金鱼填了一首词！还是和你们班的女才子一起写的，叫什么长相思是吧!”
听着三月那句句像是问句，句句却又是肯定的语气，十一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窃喜“昨晚才写的，你怎么会知道？”
“哼！”三月轻哼一声“全年级都知道你俩珠联璧合写了一首好词，我还会背呢！”说完就用怪怪的语气念了起来：
长相思
红金鱼，黑金鱼，
千年修的水中许，
绿草蜜月旅。
鳍似玉，鳞似玉，
依偎相倾泡泡语，
羡煞人间侣。
“如玉一般纯洁、美好的爱情啊，真是羡煞我们这些人间的凡人……”
“我的文字一直不够细腻，XXX只是帮我润色一下，谁知道好事者瞎传让你误会了”十一第一次主动打断三月说话，眼见三月又要开口，十一不再解释，直接抓住三月的小手“这首长相思是给你写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找你润色是担心上次那首诗让你我尴尬……”
话未说完，三月唰地一声抽回收双手放在腹部微微俯身，让阳光没过头顶，羞红的小脸隐在暗处，煞是可爱！
阳光跑的很快。
面前的一双星星璀璨了整个夜色，传来的声音却有些沉重“我最近好害怕”
“怕什么”
“怕考不好”
“我也怕，大家都怕，你别太紧张了”
“我还怕爸爸妈妈生气，他们要我选省城的XX大学，南方XX大学太远了，他们不放心，可能去不了了”
沉默，很短“那就听爸爸妈妈的，我们，我们的人生还很长”
抽泣声很短。
十一轻轻揽住三月的香肩，三月的娇颜轻轻倚在十一的臂膀。
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羞红星星的脸，只有两人各自知道，人生现阶段最大的决定刚刚已经定下了。
沉默，很长，很长……
十一和三月像是过河小马，明白了自己的恋爱不像道听途说的妙不可言、也不想书中描写的各种巧合、更不像影视剧中演绎的激情四射，千种万象，平平淡淡或许才是适合他们的。
首府火车站，一袭长裙的三月美丽、恬静，无奈地登上前往南方xx大学的列车，当三月后脑勺的小揪揪也消失在视线里，停下脚步的十一，无奈地走向省城xx大学的方向。
洗去军训的疲惫，一身牛仔服的三月站在阳台，听着窗外的雨声，打开刚收到语文作业本：
思念笔友
我在
西北风中呼呼
呼唤你的名字
而你
却带着汽笛声
远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
飘着烟雨吧
那么
就请烟雨代我呼唤
呼唤着
好雨滴滴
不落别处
你的窗上
有我的思念
点点滴滴
烟雨融入眼睛，颗颗滚落，三月轻轻的呢喃“十一，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你的呼唤，想你了，我亲爱的笔友。
①那时的大西北高中没有剪短发、穿校服的规定，甚至不少学校不必采购校服。
②那是个写信、明信片还存在的时代，□□还没有大范围流行起来，很多学校没有机房，电脑很少。
③大学时的汉语言文学班，很多学生喜欢用仿紫砂壶喝水，尤其是壶上刻有兰花、竹叶的。
④那时手机是稀罕物，彩屏都是贵族，BB机还很火，收音机是主要消息来源。
⑤那时流传抽烟可以防非典，老师都不太管学生抽烟了。
⑥那时的大西北，尤其学校管的还算严格，有早恋，但是不多，基本比较含蓄，出格的事也有，但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