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晨曦初照,飞檐重殿宁静地耸立在浅淡日光中。

    萧天凌从一场血肉横飞、战火纷飞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满头汗水,胸口似压了大石,喘不过气来。

    宫门紧闭,殿内燃着安神香,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寝殿。

    是啊,他怎么会屠城呢?

    他和阿绣约好了,此生绝不入地狱。屠城,在佛家是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因果。

    殿外福喜和太医听到忽然响起的惊慌喘息声,忙进殿查看,见萧天凌转醒,皆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日,他们也不好过。

    遇刺时萧天凌本只受了外伤,将养些日子就能恢复,可还没审完囚禁在皇宫的花旭山,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起先高烧不退,上吐下泻,两三日后竟然呕血。太医院医士皆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

    福喜急遣飞马禀报了锦衣卫指挥使高瞻,时值高瞻在浙江省办案,收到信后连夜快马回京。

    高瞻到时,萧天凌已经不省人事,又吐了几次血,他便给萧天凌喂了颗乌黑发亮的药丸,那药丸是他们前往南疆前高家祖父所赠,且只有一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喂完药,他又将乾清宫上下宫娥太监打入诏狱,重新换了一批。

    萧天凌想起昏睡时恍惚的一眼,扶额问:“朕睡了几日?高瞻回京了?”

    福喜喜极而泣道:“陛下睡了五日,是高大人救了陛下。”

    萧天凌沉默片刻,沉声道:“让高瞻到御书房等朕。”

    正要掀开被子下地,却被福喜阻止:“陛下,您还病着呢,还需......”

    丹凤眼凌厉一扫,福喜闭上嘴,忙唤内侍进来服侍。

    期间殿外小内宦进来传话:“三姑娘在外求见。”

    萧天凌心底转瞬布满阴云,着福喜去瞧。

    福喜眼角一抽。

    能在宫内这么称呼的,只有养在王太后跟前的嫡亲侄女——王沅可,一位有着含情目的风情佳人。

    她学富五车,又生得秀雅清丽,在京中虽然顶着王家三姑娘的称呼,却是谁都知道的宫中贵主儿,甚至先帝在世时也把她当作亲女儿般疼。

    福喜走出殿外,还未到她跟前便笑道:“咱家给三姑娘请安了。这么早的天儿,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差个人来通传便是了。”

    王沅可也笑,“福喜公公,今日可能见上皇帝表哥?”

    福喜“哎呦”一声,可惜道:“三姑娘来得不巧,皇上半柱香前刚去了御书房。”

    王沅可抬头扫了眼紧闭殿门,也不自讨没趣,慢声细语道:“皇上不上早朝这些日子,又有许多朝臣将折子递到了太后那,可扰得她老人家夜不能寐,尤其是花侍郎贪污受贿案,折子都堆成山了。太后问:‘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她老人家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可不想再被架着垂帘听政喽。”

    福喜讪笑两声,向前走了几步,恭敬道:“咱家知道了,老奴定会把三姑娘的话带到。”

    王沅可轻轻转身,也不多留。福喜见她离开,便去了御书房,将刚刚之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御书房内,萧天凌坐于御座,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跟平常无异。

    他细长白皙的手敲了敲桌子,问:“高瞻,你怎么看?”

    高瞻一脸平静道:“先帝病重那两年,王太后垂帘听政,但陛下登基后,太后确有放权,似乎是真想与陛下相处。不过,臣审问了之前那批贴身伺候您的人,下毒一事,与王太后脱不了干系,只是目前没有确凿证据。”

    萧天凌嘴角上扬,若非重来一世,他也会觉得这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会想安度晚年。

    现下淮王残党已擒,他不必再如上辈子那般处处被人掣肘,又吩咐了高瞻些事,最后问:“花家幺女遇刺一事可有查出什么?”

    高瞻道:“那天有两批人马,一波人马我们故意放饵引出来的淮王残党,另一波人马是豢养的死士,臣赶到后他们皆服毒自尽了。而他们的毒,与我们常用的不同,此毒名‘玉血蛛’,因制作时制毒者本身极易中毒,所以失传已久,只有黑市上偶能见到,一般世家大族不会用此毒。”

    “继续查!”萧天凌咳嗽几声,脸色愈发阴沉。

    高瞻回了“喏”便退了出去了。

    出宫门前,高瞻回头望了眼身后玉楼金阙里寂寥身影,他不知道萧天凌在想什么,只万幸那个稳重深沉、心思莫测的帝王又回来了。

    幸好那个为了一举歼灭残党而以身犯险、任性妄为的帝王消失了,若再有一次,只怕他也当场心悸。

    可他又希望能再见一次任性妄为的帝王,因为宫墙内的他,虽万人拥戴,却依然显得那般孤独。

    *

    正午时分,榴花欲燃,流莺巧啭。

    花如绣服下药汤后认认真真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上辈子因操劳过度而亡,这辈子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养足体力讨公道。

    艳阳高照,府外忽然起了刀兵喧哗之声,有婢子跑进来喊道:“四姑娘,有官差,来了好多官差……”

    花如绣摘下盖在脸上的帕子,看着害怕的婢子,不由得感叹。

    有时候,她觉得大哥和二姐该对府里下人严加管教些。这些日子,有关父亲的传言,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碍于不是自己房里的,她也不好多说。

    “何必惊慌,父亲这些年虽然毫无建树,但也犯不着贪污受贿,自毁前程。”

    她这个父亲最是胆小,也最是老实,唯一的不老实就是背着母亲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他不可能中饱私囊,在征收赋税时巧立名目,多征收多种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的赋税。

    花如绣理衣好裙,挽了个简单发髻,往前厅走去。

    “看看去。”

    院中婢子本心跳厉害,可看到小姐沉稳镇定,她们也跟着稳下心绪,跟了上去。

    穿过庑廊和假山时,只见一众锦衣卫从花旭山书房里抬出一只只加了官府封印的箱笼。

    花如绣扫了一眼,没有停下。到了前厅,只见一队手持着刀剑的锦衣卫,踏着严整肃杀的步伐,包围了花府。

    而率兵者一脸森然,正是萧天凌心腹,锦衣卫指挥使——高瞻。

    他自幼与萧天凌认识,在萧天凌十二岁奉旨前往云南省军中,改名换姓在黔国公郁明春的旗下做一个小兵时,出身贵胄的他也一道跟了过去。

    后来,萧天凌登帝,他也被安排了一个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职位,于是很多刑狱之事也都放心交给他来办。

    上辈子,由于高瞻为人过于阴狠,导致永安年间刑狱泛滥,死在他手里的官员不计其数。后来,因云南新附,人心未定,各少数名族再起反叛,萧天凌便派他前去增援,于是谢晏川便接管了他的位置。

    可最后,镇国公府谋逆案又落到他手上,奇怪的是他只处置了谢晏时和谢晏川,一改以往毒辣手段。

    上辈子,她碰见他,也都是能避则避。

    花如绣紧扣在袖中的手指都不由颤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走到大哥身旁,朝花君景道礼:“见过大哥。”

    花君景没想到阿绣会来,呵斥道:“有大哥在,你出来作甚?”

    又对旁边仆从道:“送四姑娘回去!”

    花如绣凝眉,她要是不来,就大哥这般君子气宇、圣人之心的作法如何能对付得了一个素有“阎王官”之称的奸臣酷吏?

    阿绣正要反驳之际,一道雄厚声音响起:“不用回去了。”

    独自站在牡丹花面前的高瞻忽然转身,他肤色黝黑,身量魁梧,一身绯色华丽飞鱼服上还有暗沉血迹。

    “奉陛下口谕,花旭山贪墨一案牵扯颇深,未避免误判错判,着花府一干人等入狱候审。”

    嗓音浑厚有力。

    花君景虽入官半年余,可到底资历尚浅,听此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平复心绪道:“高大人,这里头定是有什么误会,家父绝不会贪墨。”

    高瞻道:“有罪无罪,等查了之后才能知晓,念在同朝为官份上,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不要让我亲自进去拿人。”

    听到这里,在场婢子仆从害怕跪地,被高瞻阴冷气势吓得气也不敢喘一下。

    花君景听过高瞻雷厉风行的手段,不禁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声音颤抖道:“家母和三弟病重未醒,你在这时候拿人,是要了我们的命。”

    从小到大,他从未失态失仪,此时猛地拔出高瞻腰间配刀,将刀抵在了高瞻脖子上。

    四周锦衣卫齐齐拔刀,严阵以待。

    高瞻见过无数血腥场面,对于文弱书生的刀,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手一提一按,花君景便被拍到了地上。

    花如绣想捂住眼睛不看,可实在忍不住关心,扫了一眼,花君景跌坐地上,一手抱着另一只臂膀,疼得额头上满是汗。

    阿绣不禁感叹,长兄实在是……太过文弱,不堪一击,真没眼看。

    但是,他如此文弱,也会护在他们身前不是?

    花如绣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高大人,前段日子我救了皇上一命后,他也说会保花家永世太平。如今您要来拿人,单有口谕不行,我这也有圣上永保花家太平的口谕。”

    四周众人听了她这话暗暗吸了一口凉气:皇上当真说过此话?若没说,那她可犯了杀头大罪。

    花如绣不在意这些,萧天凌私下对她说了什么话,别人哪能知晓,如今都传皇上在逼她入宫,那她坐实了也无妨,大不了再走一次上辈子的老路。上辈子,她也没输,只是她心软,对谁都下不了手。

    高瞻抱臂挑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传言花家幺女自幼被弃在山野,粗鄙不堪,如今亲眼见了她这从容镇定的姿态,倒有些好奇地打量她,一个能让当今天子挂念的人,确实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个聪慧的脑子,以及那比自己还要威严的气势,竟教他有些钦佩。

    高瞻垂眼,随手掐下身旁一朵牡丹,沉道声:“我只认花府抗旨不遵。”

    听着这危险声线,花如绣瞬间苍白了脸色,双手绞着袖边。

    思绪飞动,她唇角轻轻上扬:“高大人严重了。并非花府抗旨不遵,而是历朝历代不少臣子借圣人口谕,行阳奉阴违之事,是以,我不信高大人。”

    在场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抬眸望向花如绣。

    香樟树下,少女只挽了个简单发髻,一袭银白色衫裙,春日艳阳透过樟树葳蕤树冠,罩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斑驳落在她身上,看不清她神色,只确定听得一句。

    “我不信高大人。”

    气氛凝滞,偌大的前厅之内,连喘气之声都听不见了。

    然而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道声音问:“按本朝律例,锦衣卫拿人需刑科给事中的批签,而刑科给事中李尧恰好这几日告病在家,高大人今日来拿人会不会心急了些?”

    高瞻愣了一下。

    按律例是有这么回事,可他先斩后奏惯了,一时间竟然反驳不了。

    眼底顿时带了几分肃杀。

    他循声望去,花府门外一身形瘦高的少年从朱红大门走了进来,穿着月牙盘领衣袍,也未盛服,因而不知是何官品,只猜位置不高,再看他面相,是近乎刻板的寡淡,便冷笑一声:“你是何人?”

    少年两手从宽大的衣袖里抬起,朝高瞻作揖,神色平静道:“下官刑部清吏司主事,谭瑛。”

    谭瑛。

    花如绣凝眉,也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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