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

    阿绣醒来时,屋外阳光明媚。

    喝了口水,抬头往牖窗外看,梧桐叶葱翠欲滴,高阔树冠下立着的那个白衣少年背影挺拔,潇洒俊逸,专注练拳。

    少年的仆从阿宝刚过八角门便道:“公子,郑夫人又派人来,说是想见四姑娘。”

    少年手上力道加重,打出一阵风,乌黑高马尾上的红绸发带迎风飞扬,显得有些烦躁。

    “不见!”

    语气愤怒霸道,不近人情。

    阿宝麻溜转身,出去传话,片刻后又回来道:“来人是花家的二姑娘。”

    “谁来都没用!”

    少年站定,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转告给姓花的一大家子,本公子就是残了废了也不会将阿绣交回花家!”

    “喏。”阿宝飞速跑出又跑回来,“二姑娘说‘四妹妹到底姓花,若一直呆在谢家,只怕会毁了四妹妹名声,还请谢公子谅解。”

    少年眉头一拧,旁边的破军剑已经在他手中飞动,忽而,一抹寒光从阿宝眼前闪现。

    “姓花?”

    少年一边嘴角微扬,而后近乎失控吼了出来,“若非姓花,她能被打得半死?除去花姓,她得到过什么?让她告诉那人,从今往后,阿绣姓谢,是我谢家人,他们不珍惜,自有人视若珍宝。”

    看着快要暴怒的自家主子,阿宝心里发怵,迅速跑了出去。

    说完话,少年丢掉了手中的剑,手抵着树干,胸口剧烈起伏,白色单衣早已湿透。

    似是感应到一道温暖视线,少年回头,露出侧脸线条坚毅锋利。

    眼帘抬起时,对上一道清澈的视线。

    温情脉脉,柔如秋水。

    “谢晏川,怎么又是你呀。”

    窗前的小娘子对他眨了眨眼,笑得岁月无澜。

    谢晏川极尽暴躁愤怒的眼睛须臾间变得安静平和,他快步走进屋里,盯着她,半晌,喜极而泣,“醒来了?”

    花如绣点点头道:“醒来了。”

    谢晏川倒了杯水,扶她坐下,她喝了两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香气中混着浓郁的阳刚之气,朝气蓬勃。

    饶是花如绣多活了一次,心潮也有些起伏,道:“谢晏川,你怎么不冲个澡再进来。”

    谢晏川俯身,双手放在她身后桌子上,笑颜如花,“怎么?不喜欢?”

    花如绣怔怔看着他。

    他鬓角已经汗湿透了,俊美脸颊上还有细小汗珠滚落,沿着优美的下颌,喉结,锁骨……最后滑入湿透了的里衣。

    没由来的,花如绣脸上一阵发烫,心怦怦飞跳。

    她忽然不敢再看他,错开视线,说道:“你熏到我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忤逆过他。

    谢晏川压低了身子,挡住外头日光。

    “呵,四姑娘,胆肥了,对救命恩人会窝里横了。可对那人怎么不嚎一嗓子?你是读孝经长大的嘛。”

    他噙着笑,眼中有火焰流淌。

    四周都是谢晏川的气息,花如绣眼睑微微动了动,含笑着拿起他手,再不服气地将水杯放扔他手上。

    “谢晏川,我读《三字经》启蒙的。”

    小娘子仰着头,眉目清朗,认真作答。

    眸底倒映着一个满是她的少年郎。

    少年被气笑了,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头顶乌发,“还疼吗?”

    小娘子吸了吸鼻子,望着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

    不疼二字卡在了喉咙,复而委屈了,她笑道:“真是废话,你被打得半死试试?”

    望着鲜活的花如绣,谢晏川眼底灿若银河。

    “嗨,阿绣,你要不当我女儿得了。”

    如此,这世间便有煦煦春风为你而吹;盈盈细雨为你而洒;皎皎月色为你而亮......而我便是那风,那雨,那月......

    可若阿绣真成了谢晏川女儿,日后又有他哭的。

    花如绣笑了笑,摇头拒绝。

    谢晏川,活着,就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怎可当缩头乌龟,这很不耻的呀。

    她还未开口,忽然,门口传来一道男子的喝斥声。

    “臭小子,又说浑话!”

    花如绣循声望去。

    门口进来一行人,挡住了外头金光,原本亮堂的屋子登时变得幽暗。

    为首的中年男人身着玄色铁甲,腰束革带,身形魁梧伟岸,整个人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他凤翅头盔下,面容刚毅如铁,眉如刀削,即便鬓发掺白,也能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便是创立了黑铁骑的谢震安,掌十万兵马的谢大帅。

    而谢晏川那惊人的臂力,迅疾如风的长腿,挺拔健硕的身形,想必是完全承袭自其父。

    一种无形的压迫令花如绣无端生出股战栗,视线收了回来,她默默低下了头。

    “父亲,大哥。”谢晏川笑着走上前,“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只听“啪”一声,花如绣一抖,以为谢震安手中的乌黑长鞭要落在自己身上,意想不到的是,稳稳落在谢晏川肩头。

    “父亲,您发这么大火做甚?”谢晏川握紧马鞭问。

    谢震安看了一眼花如绣,道:“松手,你个逆子。”

    花如绣从容地朝他们福礼。

    谢晏川一把夺过马鞭,道:“我犯何事?”

    “何事?你爹脚还未迈入都城大门,手上状纸倒是收到了一打。看我不打死你个逆子。”谢震安正要拔出腰间大刀,被谢晏时按住。

    花如绣抬眸,只见谢震安身旁的谢晏时彬彬有礼朝她作揖,然后条理清楚地跟谢晏川道明了来意。

    大致意思便是有人状告谢晏川囚禁良家妇女。

    谢晏川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明明封锁了那天发生的事。

    “不是你们说可以争的嘛。”谢晏川笑得放肆。

    “你这是争?分明是强抢,人家姑娘的名声就这么被你毁了。”谢震安想一掌呼过去。

    谢晏川收起马鞭,道:“我会娶她的!”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匆匆赶来的萧燕卿也在门口停住。

    阿绣瞳孔颤动一下,袖中的手攥得发白。

    她还记得上辈子谢晏川曾说“臣心中早有所属。”

    她特意问他,“谢大人何时成亲?”

    谢晏川回:“她已嫁人。”

    她又道:“那祝谢大人再觅良缘。”

    他回:“臣此生非她不娶!”

    后来,直到死,他都不曾娶妻。

    可是,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不是她。

    “镇国公,长公主。”花如绣打破死寂,朝他们大大方方行礼,道:“如绣薄草之资,不敢高攀。”

    众人纷纷看向花如绣。

    只见她又朝谢晏川敛衽一礼,慢条斯理道:“谢四公子人品贵重,心地良善,今得四公子相救,如绣不胜感激。若四公子不弃,如绣想与四公子结为金兰之交。”

    “阿绣,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谢晏川转身,攥紧花如绣手腕,死死盯着她。

    花如绣笑了笑,轻嗯一声。

    她一直很明白!

    因为,上辈子,我多么希望你能如愿。

    这辈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因为道义、责任而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谢晏川,若是今后遇上了她,可要千万千万......不要再落后一步。

    愿你这辈子觅得良缘,子孙满堂,福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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