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醒来时,屋外阳光明媚。
喝了口水,抬头往牖窗外看,梧桐叶葱翠欲滴,高阔树冠下立着的那个白衣少年背影挺拔,潇洒俊逸,专注练拳。
少年的仆从阿宝刚过八角门便道:“公子,郑夫人又派人来,说是想见四姑娘。”
少年手上力道加重,打出一阵风,乌黑高马尾上的红绸发带迎风飞扬,显得有些烦躁。
“不见!”
语气愤怒霸道,不近人情。
阿宝麻溜转身,出去传话,片刻后又回来道:“来人是花家的二姑娘。”
“谁来都没用!”
少年站定,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转告给姓花的一大家子,本公子就是残了废了也不会将阿绣交回花家!”
“喏。”阿宝飞速跑出又跑回来,“二姑娘说‘四妹妹到底姓花,若一直呆在谢家,只怕会毁了四妹妹名声,还请谢公子谅解。”
少年眉头一拧,旁边的破军剑已经在他手中飞动,忽而,一抹寒光从阿宝眼前闪现。
“姓花?”
少年一边嘴角微扬,而后近乎失控吼了出来,“若非姓花,她能被打得半死?除去花姓,她得到过什么?让她告诉那人,从今往后,阿绣姓谢,是我谢家人,他们不珍惜,自有人视若珍宝。”
看着快要暴怒的自家主子,阿宝心里发怵,迅速跑了出去。
说完话,少年丢掉了手中的剑,手抵着树干,胸口剧烈起伏,白色单衣早已湿透。
似是感应到一道温暖视线,少年回头,露出侧脸线条坚毅锋利。
眼帘抬起时,对上一道清澈的视线。
温情脉脉,柔如秋水。
“谢晏川,怎么又是你呀。”
窗前的小娘子对他眨了眨眼,笑得岁月无澜。
谢晏川极尽暴躁愤怒的眼睛须臾间变得安静平和,他快步走进屋里,盯着她,半晌,喜极而泣,“醒来了?”
花如绣点点头道:“醒来了。”
谢晏川倒了杯水,扶她坐下,她喝了两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香气中混着浓郁的阳刚之气,朝气蓬勃。
饶是花如绣多活了一次,心潮也有些起伏,道:“谢晏川,你怎么不冲个澡再进来。”
谢晏川俯身,双手放在她身后桌子上,笑颜如花,“怎么?不喜欢?”
花如绣怔怔看着他。
他鬓角已经汗湿透了,俊美脸颊上还有细小汗珠滚落,沿着优美的下颌,喉结,锁骨……最后滑入湿透了的里衣。
没由来的,花如绣脸上一阵发烫,心怦怦飞跳。
她忽然不敢再看他,错开视线,说道:“你熏到我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忤逆过他。
谢晏川压低了身子,挡住外头日光。
“呵,四姑娘,胆肥了,对救命恩人会窝里横了。可对那人怎么不嚎一嗓子?你是读孝经长大的嘛。”
他噙着笑,眼中有火焰流淌。
四周都是谢晏川的气息,花如绣眼睑微微动了动,含笑着拿起他手,再不服气地将水杯放扔他手上。
“谢晏川,我读《三字经》启蒙的。”
小娘子仰着头,眉目清朗,认真作答。
眸底倒映着一个满是她的少年郎。
少年被气笑了,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头顶乌发,“还疼吗?”
小娘子吸了吸鼻子,望着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
不疼二字卡在了喉咙,复而委屈了,她笑道:“真是废话,你被打得半死试试?”
望着鲜活的花如绣,谢晏川眼底灿若银河。
“嗨,阿绣,你要不当我女儿得了。”
如此,这世间便有煦煦春风为你而吹;盈盈细雨为你而洒;皎皎月色为你而亮......而我便是那风,那雨,那月......
可若阿绣真成了谢晏川女儿,日后又有他哭的。
花如绣笑了笑,摇头拒绝。
谢晏川,活着,就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怎可当缩头乌龟,这很不耻的呀。
她还未开口,忽然,门口传来一道男子的喝斥声。
“臭小子,又说浑话!”
花如绣循声望去。
门口进来一行人,挡住了外头金光,原本亮堂的屋子登时变得幽暗。
为首的中年男人身着玄色铁甲,腰束革带,身形魁梧伟岸,整个人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他凤翅头盔下,面容刚毅如铁,眉如刀削,即便鬓发掺白,也能感受到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便是创立了黑铁骑的谢震安,掌十万兵马的谢大帅。
而谢晏川那惊人的臂力,迅疾如风的长腿,挺拔健硕的身形,想必是完全承袭自其父。
一种无形的压迫令花如绣无端生出股战栗,视线收了回来,她默默低下了头。
“父亲,大哥。”谢晏川笑着走上前,“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
只听“啪”一声,花如绣一抖,以为谢震安手中的乌黑长鞭要落在自己身上,意想不到的是,稳稳落在谢晏川肩头。
“父亲,您发这么大火做甚?”谢晏川握紧马鞭问。
谢震安看了一眼花如绣,道:“松手,你个逆子。”
花如绣从容地朝他们福礼。
谢晏川一把夺过马鞭,道:“我犯何事?”
“何事?你爹脚还未迈入都城大门,手上状纸倒是收到了一打。看我不打死你个逆子。”谢震安正要拔出腰间大刀,被谢晏时按住。
花如绣抬眸,只见谢震安身旁的谢晏时彬彬有礼朝她作揖,然后条理清楚地跟谢晏川道明了来意。
大致意思便是有人状告谢晏川囚禁良家妇女。
谢晏川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明明封锁了那天发生的事。
“不是你们说可以争的嘛。”谢晏川笑得放肆。
“你这是争?分明是强抢,人家姑娘的名声就这么被你毁了。”谢震安想一掌呼过去。
谢晏川收起马鞭,道:“我会娶她的!”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匆匆赶来的萧燕卿也在门口停住。
阿绣瞳孔颤动一下,袖中的手攥得发白。
她还记得上辈子谢晏川曾说“臣心中早有所属。”
她特意问他,“谢大人何时成亲?”
谢晏川回:“她已嫁人。”
她又道:“那祝谢大人再觅良缘。”
他回:“臣此生非她不娶!”
后来,直到死,他都不曾娶妻。
可是,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不是她。
“镇国公,长公主。”花如绣打破死寂,朝他们大大方方行礼,道:“如绣薄草之资,不敢高攀。”
众人纷纷看向花如绣。
只见她又朝谢晏川敛衽一礼,慢条斯理道:“谢四公子人品贵重,心地良善,今得四公子相救,如绣不胜感激。若四公子不弃,如绣想与四公子结为金兰之交。”
“阿绣,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谢晏川转身,攥紧花如绣手腕,死死盯着她。
花如绣笑了笑,轻嗯一声。
她一直很明白!
因为,上辈子,我多么希望你能如愿。
这辈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因为道义、责任而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谢晏川,若是今后遇上了她,可要千万千万......不要再落后一步。
愿你这辈子觅得良缘,子孙满堂,福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