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之前的旧识送的节礼。”孟佑笑道:“带些回去吧,我年纪大了,用不了多少。”

    “此物珍贵,先生的旧识想必是用心给的,我怎好占用。”

    “这小子的确用心……”孟佑似是陷入沉思,须臾,他问道:“你今日学了什么?”

    “今日事发突然,那人是意外摔死,无甚特别。不过……”顾知梦犹豫道:“有些奇怪。”

    “哦?哪里奇怪?”

    “不是尸体奇怪,是……今日验尸,只有县令、县丞、县尉在场,无一衙役,而且……”顾知梦顿了顿,“似乎还与其他官员有关。”

    孟佑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他问道:“死者叫什么?”

    “周允城。”

    “什么?”

    孟佑忽的站起来,只是他站的不稳,险些倒下,顾知梦见状连忙搀扶,关心问询:“先生?”

    “那人的左耳,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顾知梦想了想,点点头,“是。”

    得到答案,孟佑脸色骤变,眼中悲痛之色覆盖,他哽咽几次,说道:“谢昭呢?他知道了吗?”

    “谢昭?”顾知梦心下一惊,“先生……您……”她挣扎片刻,继续道:“谢侍郎……他去过了。今日谢侍郎匆匆赶来,问了死因,交代了安置。”

    孟佑点点头,缓缓坐下,“好、好……”

    “先生,那周允城是何人?您与谢侍郎之间又……”

    孟佑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旧识……”

    “旧识……”顾知梦下意识看向茶点和茶水,“难道这些……”

    “周允城,他只是意外身亡么?”

    为什么都在纠结此问?顾知梦蹙眉,“目前来说,是的。”

    孟佑身子一松,叹息道:“罢了。”

    “先生……”

    孟佑挥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一旁的袋子交给顾知梦。

    “里面的,你带回去吃。”

    “先生,我不能收。”

    “跟我还客气,算起来,你还算我半个徒弟。”

    顾知梦眸光闪动,暗含惊喜雀跃,真挚感动,见无法推脱,她接过袋子,“多谢先生。”

    “丫头,”临走时,顾知梦忽的被叫住,孟佑缓缓起身,嘱咐道:“今日的事,别告诉别人。”

    “知梦明白。”

    刑部尚书谢府,谢世良正写着笔墨,仆从来报:“老爷,堂少爷来了。”

    “昭儿?”谢世良眉眼带笑,抑制不住的高兴,他放下笔,说着便要向外走,“他怎么来了……”

    “嘭!”的一声,门被打开,谢昭脸色阴郁,背对着阳光,一身墨衣如同地狱煞神。

    谢世良脸上笑容消失,他向仆从摆手示意,仆从了然,无声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昭儿……”

    “你别这么叫我!”谢昭大步上前,与谢世良一桌之隔,“周叔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谢世良闻言一怔,“周允城死了?”

    “你装模作样什么?就算不是你杀的,我身边有多少你安排的眼线,你会不知道?”

    “昭儿,你先听我说……”

    “好,你说,我听你说,我让你说!你告诉我,我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世良闻言顿住,他别开眼,负在身后的手悄然紧握。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你的父亲,我的长兄,是在蜀地遭山洪遇难。”

    谢昭拍案吼道:“我早就派人查过,此次南下我也暗中去过,当年山洪根本无人遇难!更别说我爹一个三品在朝官员死在当地,怎么会无人知晓此事!”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的记忆有偏差也正常。”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谢昭冷笑一声,直起身来,“你不说没关系,我爹的死,我自会调查清楚,我也一定会让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他看着谢世良,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周叔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谢世良无奈,满目悲情,“没有。”

    “最好真的是这样。”谢昭冷哼一声,扔掉被他揉作一团的纸张,愤然离去。

    门被猛然打开,摔得震天响,谢世良望着谢昭的背影,叹息良久。

    “老爷。”

    “去查查,周允城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是。”

    “芷兰呢?”

    “小姐她……”老管家犹豫着,“她又去酒楼了。”

    “我来!”

    喧嚣酒楼里,谢芷兰一身男装,兴奋挤到人群前面夺过酒勺,向碗里盛了一大勺酒。

    她虽是穿着男装,但女子模样一眼便能看出,不仅她的女子身份被看出,她刑部尚书之女的身份也被看出。

    作为酒楼的常客,有几人不认识这位千金小姐的?但无一人敢置喙,谁叫人家是尚书之女呢?

    “金桂酒,果真浓郁!”

    金桂酒……顾知梦路过门前,听到这样一句吆喝,她转头望着“醉霄楼”的牌子,摸着身上的钱袋。

    “佳节难得,不若痛快一回。”

    启封第一口被尝过后,酒楼老板大喜,喊道:“金桂酒,今日起售!”

    随着话音落下,挤作一团的人蜂拥而上,纷纷订购起映衬中秋的限定美酒。

    顾知梦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硬是没找着一条体面的路进去。

    “罢了。”她依恋几眼飘香的酒坛,转身欲走,忽感到手腕被人拉住,她回头疑惑看着来人。

    这人明显的女扮男装,顾知梦犹豫道:“姑……公子?”

    “我看你在这站了很久,你也是来买酒的吗?你也喜欢酒吗?”

    那人眼睛亮亮的,满是希冀。

    顾知梦眸光不经意流转,打量着眼前人,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玉壶,里面悠悠酒香弥漫,顾知梦敛眸轻笑。

    “是,很喜欢。”说罢她薄唇微抿,眉间轻轻皱起,遗憾看着挤不进的人群,“但是人太多了。”

    “人多……”谢芷兰回望一眼人群,“今日是金桂酒开封第一日,都想挣这第一坛酒。”

    “佳节美酒,人之常情。”

    “你也是为了中秋节来买酒的吗?”

    “这几日发了银钱,想买些回去和姊妹一起用。”顾知梦又是一叹:“希望明日人能少一些。”

    谢芷兰眸子又是一亮,“发了银钱?你是说你在做工?”

    她打量起顾知梦的衣着打扮,顾知梦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

    今日休沐,跟在典迁身后学习验尸,也无需着官服,她便穿着自己的普通衣裳。

    但毕竟是京都八品官员家的女眷,顾楝枫又有风流之名,才情受捧,所以顾知梦再怎么不受宠,衣裳再怎么普通,衣裳的水准也让人看得出并非白衣之族。

    “你应当家境不错,是做哪份工?”

    “我……”眼前人虽是女扮男装,但衣裳依然是得体合身,且做工精湛,布料考究,顾知梦眉眼含笑,不失礼数,“我如今在刑部任职。”

    “刑部?”谢芷兰张了张嘴,继而问道:“那你认识谢昭吗?”

    她的眼神里并无崇敬和爱慕,也无畏惧和憎恨,似是平常一问,若说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大概是有些玩味。

    这人倒是有意思。顾知梦想到。

    “自然,刑部侍郎,谢昭。”

    “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啊?”

    “哦,没什么没什么,”谢芷兰笑笑,看向顾知梦的眼神中流露崇拜,“你好厉害,竟是一位女官,我也想做女官,可我爹不许。”

    顾知梦眸光一暗,“我爹也不许……”

    这声音虽是低沉些,但谢芷兰还是耳尖听见,她更是激动起来,“这么说,你是和你爹对抗着考了这女官?”

    顾知梦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

    “哇!”谢芷兰几乎是要跳了起来,“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什么?”

    “我真真是羡慕你!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以后我能常去找你么?”

    “你……”

    “哦,是我太高兴了。”谢芷兰不好意思挠挠额角,垂眼看见了手中的酒。

    她咬咬牙,将酒塞到顾知梦手里,“这是第一坛的第一壶金桂酒,送你。你喜欢喝酒,还凭自己做了女官,我是真心敬佩,第一眼便觉与你投缘,没想到真的如此有缘,我想与你交友,你看如何?”

    眼前人自顾自的热情,带着让人一眼便明了的天真纯粹,顾知梦轻笑一声,“好。我叫顾知梦,你呢?”

    “顾知梦?”谢芷兰念着这三个字。

    顾知梦心中冷笑,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臭遍长安城了,没人喜欢这个名字,更没人喜欢与她交好。

    她正等着谢芷兰犹豫回绝,好转身走人,没想到谢芷兰只是粲然一笑,她看向她,“好好听的名字,我叫谢芷兰!”

    她向前短暂一拥顾知梦,“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她转身跑开,如燕如兔。

    顾知梦怔在原地一会儿,继而看了看手中的玉壶,不由浅笑。

    “谢芷兰,真是个有趣的人。”她抬头望着谢芷兰离开的方向,“谢芷兰,谢昭……”

    顾家,顾楝枫任职国子监,每逢佳节,自是有监生来问好送至节礼。

    “三姑娘。”远远的,府上小厮就迎了上去,“老爷让我来接你。”

    顾知梦暗地里冷笑,没有回应便跟着小厮离开。

    不用多问,她知道是府上来了人,顾楝枫这是要她从小门进去。

    自小到大,七年来她早已熟门熟路。

    既是见不得人,当年他怎么管不住自己,有了她?

    “三姐,你回来了。”

    “母亲呢?”

    “娘在前厅,那些监生们又来了。”

    “难道他做祭酒的机会大么?”顾知梦一边说着,一边将佩囊里的酒与吃食拿出来。

    “那就不知道了。”顾欣悦瞧着顾知梦拿出的东西,欣喜道:“这是什么?”

    她解开袋子,看着一个一个精巧的糕点,俯身凑近闻了闻,“好香甜的味道。”

    “孟老给的,吃吧。”

    “孟老人真好。这是什么?酒吗?好浓的桂花香。”

    “醉霄楼的金桂酒,是……”顾知梦顿了顿,“等母亲回来,一起尝尝。”

    “嗯。”顾欣悦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品尝,惊叹着,她捧着脸看着顾知梦,满是崇拜:“三姐,不到两个月,你已经这样厉害了!”

    “什么?”

    “你有了朋友,还能抢到醉霄楼的限定美酒!而且你还有自己的俸禄,不需要爹爹给钱,我就不行了,除了吃,什么也不会。”说着说着,顾欣悦垂下头,捏着糕点闷闷不乐。

    “不需要爹爹”这几个字戳中了顾知梦的心头,她心情大好,抚了抚顾欣悦的发,“等明年你满十六岁,可试一试女官的选拔考试。”

    “好!对了,三姐,你去年就能报考,为何今年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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