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风清凉又干净,带着丝丝缕缕的水腥气,我仰头看着那轮暗淡的皎月,双手撑在栏杆上。
“等等!这位小姐,冷静!”
一道男声从我身后传来,语言不通使我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声源处,手上的劲松了点,削薄的肩膀便立刻被抓牢,一道巨力硬生生把我扭了过来。
我满脸写着疑惑。
“……抱歉,先生,我想你或许需要换一种语言?”我用英文说道。
对面的亚裔男人从善如流地换上一口流利的英语:“小姐,这里不是适合观光或聊天的地方,不如移步我的车上?”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对方担忧的神色,他的手仍牢牢控制住我的肩膀,凭我这副远低于平均值的羸弱壳子,挣脱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啊,被当做深夜跳河未遂的外来游客了。
出于对稀有物种的好奇,我同意了这个善心泛滥的陌生男人的邀请,上了那辆招摇的黄色跑车。
要知道,在我们██,夜晚的“柔弱女孩”可以说是经典骗局了。
……嗯?我刚刚想到了哪个词汇?
脑袋空空的感觉真难受,我无意识地晃了晃头,对失忆的现状万分不满。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北淼,不知道能否有幸与小姐互通姓名?”
我沉默了下,细瘦的指尖按了按衣袋里的硬物,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发现了这块铭牌,朴素的雕花,最底下是“D·E”两个字母。
于是我回答:“请叫我丹妮吧。”
至少在我想起真名前,这就是我的代号了。
北淼向我说:“夜太深了,我正要去接我的妹妹回家,丹妮小姐不介意的话,等我接到她之后一并送你回去如何?”
我没有异议,身为一个真正柔弱的脑力派,面对一名和██一样武德充沛的花花公子时,我总是不吝以最乖巧的面貌装模作样的。
啧,又一个空洞的词汇。
我坐在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北淼的对话,这位与我的潜意识格格不入的好好先生显然单纯地过了头,根本没有被我套话的自觉,不愧是对深夜出门的女性毫无防备的家伙。
通过与他的交谈,我不动声色地吸收了很多信息,在这个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名为“幸福市”的地方,最近可是不太平得很。
……异能兽?哪家实验体跑出来了吗?
原谅我一个失忆人士只有这点贫瘠的想象力了。
跑车的性能很不错,北淼顺利从我的话术中抽出身。
我坐在车上,沉思着看向那个画风突兀的漆黑铠甲。
嘁,黑漆漆居然没有猫耳,差评。
……好怪,我的潜意识都塞了些什么东西?
人虽然傻……单纯了点,作为对抗超反的主战力还是勉强能看的。
我对着后期几乎一边倒的战斗点评道。
不过还是太莽撞了,谁允许他就这样出道的?
这样乱无边际地想着,直到战斗结束,我眼睁睁看到那只叫做异能兽的玩意变成卡片,被北淼的腰带吸收,感到唯物主义受到了震撼。
等等,质量守恒定律哪去了?
冷眼旁观着北淼已经忘了还有个捡来的外国友人在车上,自顾自找到先前在附近被围殴的年轻男人,看神情似乎是挑衅了一番义警同行,随后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返身回到驾驶座。
我主动挑起话题:“原来北淼先生就是对抗异能兽的英雄吗?真是了不起。”
想到刚刚从他口中得到的零碎线索,我略微眯起眼睛,根据侧写出来的性格,对方应当挺喜欢这样直白的夸赞的。
仿佛看到攻略游戏中好感度+1的提示,我得到了更多信息。
黑漆漆……不,是叫黑犀侠吗?虽然没有黑暗骑士听起来亲切,到还挺贴切的。
我回忆着那身厚重的、一看就属于防御型铠甲的这样想道。
瞥了眼身份直接在萍水相逢者面前暴露还毫无所觉的亚裔,我心底不禁对文化差异大加感叹。
你们亚洲蒙面义警的保密意识就这?
此时的我还没意识到未来还有多少想不通的事等着我。
到了灯火通明的店铺门口,一位娇美的淑女带着小女孩站在门前。
这对兄妹,没有血缘关系呀。
一眼得出结论后,我围观了语言不通但显然能看出气氛不佳的对话,而北淼最后却收敛了那副傲慢的少爷脾气,用一个吻手礼扭转了女士对他的负面印象。
但评价是不如█████。
我们██甜心才是最棒的!
奇怪的攀比欲增加了。
不过,该说果然是花花公子吗,对女士和男人根本是两幅面孔。
小女孩坐上后座,看到前排还坐着一个我,语气带着陌生和疑惑,听她哥说了什么后,用磕磕绊绊的英文对我介绍了自己。
名叫小细的小女孩语言水平高于大部分同龄人,北淼解释是因为她即将接替他被送往国外学习。
小细听后有些不愿意,然后我就目睹了无良大哥是如何轻声诱骗无知小姑娘的。
即使语言不通。
说实话,我无意插入兄妹两人的友好交流,但在确认北淼的好骗,呸,善良后,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失忆外国友人,很难不对这样一个优质饭票起想法。
于是我摊牌了——当然,只是说出了我目前的困窘境地,对造成我无家可归的原因仍是半个字不提。
之前出于谨慎就没有暴露自己的失忆,现在发现亚洲人似乎和我老家的作风完全不同,是值得托付的冤大……好心人,我的寄宿请求提出得理直气壮。
抱歉,我们██人就是这么容易蹬鼻子上脸。
大少爷二话不说同意了,准备用来搪塞的理由甚至一个都没用上。
好人呐。
他们家境好人也善良可爱,我一个身份成谜的借住客也能拥有一间宽敞且不带监控与窃听器的客房,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我在混沌的思绪中安然入梦。
失忆的第一个夜晚,对于时不时浮现的朦胧记忆,我采取了搁置的态度。
毕竟,侦探不会在线索尚不明朗的条件下妄加揣测,不是吗?
即便没有了记忆,我仍确信自己会是个优秀的侦探。
清晨的光十分柔软,绵绵地透过窗帘,小刷子一般扫过我的眼睑,透过视网膜形成淡淡的浅色。
甩了甩头,将光怪陆离的梦境扔到脑后,我走出客房,意外地发现屋主竟然早早就起床晨练。
看来,这里的义警并没有“五分钟”的封印。
朝北淼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我发现他似乎挺喜欢我这双眼睛的。
忆及洗漱时在镜面上看见的清透蓝眼睛,我理解地在心里点头。
就连亚裔也不能拒绝黑发蓝眼的配色!
互不干涉地用完一顿早餐,这几天我都打算用来攻克语言的障碍,于是没有特意关注北淼的去向,只是安心在人家里安营扎寨。
对,所以你也不用特意跑来告知我一句要请之前被冒犯的那位女士用餐,我们不熟,谢谢。
接下来便是不知日月更迭的学习时间。
失忆前我应当也接触过中文,因此学习进度十分喜人,或许身为侦探就是要如此博学吧。
语言环境是相当重要的,我并不会一整天都待在这间房子里,早晚都需要正面使用这门语言,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四处聊聊天、顺便收集情报呢?
这天,我出门时天气正好,周围的地图我也探索地差不多了,闲逛着闲逛着,就到了一处街头篮球场。
我老家那边少有这样的好天气,梦里总是阴沉沉的,应该说,这是我难得接触的风景。
天朗气清,这会儿还是需要穿长袖的季节,温柔的日光为世界铺上一层镶着粒粒金光的薄纱,让常年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城市角落里的我心中生出许多暖意。
即使是习惯了阴影,但也没人会讨厌太阳吧。
说是街头篮球场,其实也就是一块立着篮球架的平地,两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大男孩正玩闹一般争抢着篮球。
其中一个气质还挺亲切,就是太柔软了。
我来了兴趣,站定在场外,盯着其中那个俊秀温和的不放。至于另一个开朗的,那只可能是隔壁███跑出来的。
于是,男孩们兴奋的动作变得一卡一卡,尤其是被我盯上的那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投射余光,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
我简直要忍不住叹气,亚洲人都这么松懈的吗?前有蒙面义警光速掉马,后有黑暗之子不会盯梢,这在我老家可是绝对的不及格。
他们终于憋不住了,那个活泼点的单手抱着篮球朝我的方向走来,另一只手一把扯过另一位的衣袖。
“那个,你好啊,我叫坤中,这是我兄弟,西钊。”他抽回手挠挠头,不自在地低声问我,“你干嘛盯着我俩啊,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我已经在学习中文了,但毕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外国人,能通过推理明白他的问题是一回事,组织合适的语言回答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笑笑,尽力消去口音,用短促的词语回答:“你好,叫我丹妮,是侦探,经常观察。”
大概这个职业对于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还是很新鲜的,更何况我显而易见地来自异国他乡,坤中瞪大眼睛,让本就显小的亚裔脸庞在我眼中又年轻几分。
他扯了扯西钊,略显激动地问我:“好厉害的样子!我能问问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我眨眨眼,又一次将目光投向西钊:“他不想告诉他人。”
西钊悄悄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