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白喻消失了,消失在了高三雨季的最后一天。

    正值月考结束,新奇和紧张都还未过期。青春期的躁动因子在潮湿粘腻的空气里蠢蠢欲动,漫天飞的八卦像是嗡嗡的虫鸣。

    “听说白喻消失是离家出走了..现在老师也联系不到人,齐家那边也在努力找。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得是闯了多大的祸....”

    他们信誓旦旦,仿佛所有的谣言都是钉在板上的鱼。十六七岁贫瘠的性经历和旺盛的想象力在这个曾经不起眼的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闯什么祸?”

    有人猜,

    “磕药?打胎?”

    段淮译没有上前讨论。他坐在自己角落的位置上一刻不停地削着铅笔。直到黑色笔芯断裂在掌心,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支铅笔外观就很旧,如今看来质量似乎也不怎么好。

    那边的议论还在继续,内容却不怀好意:“谁知道。不过就他?真的会有omega看上,然后张腿献祭?我上次还看到他跑步差点儿把自己绊倒!”

    阵阵猥琐的坏笑声响起。

    谁都想不到,他们口中不断编排的这个人几个月前还是从不被注意到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冗长无趣日子里的一个离开,青少年过剩的精神劲便开始反扑。曾经那些苍白、不起眼的回忆变得鲜活,他们将无数小说电影里才出现的狗血桥段融合在一起、添油加醋。

    段淮译忽然转头,看向几人:“有铅笔吗?”

    正在讨论的人闻言神色一愣,反应片刻,然后掏出笔盒:“有的。”

    段淮译接过对方递来的铅笔,淡淡地点了点头:“谢谢。”

    聊天被打断一瞬,但接着,又以比先前沸腾数十倍地进行。窗外电闪雷鸣,没有人注意到刚刚才接过铅笔的少年,此刻正面无表情地起身,推上椅子,一个人默默走出了教室。

    段淮译走出教室,随手把那支铅笔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笔和桶内壁相撞,发出轻脆的碰撞声。

    他低头掏出手机,再度调出和那人的通话页面,又一次拨了出去。

    一道惊雷声忽然在黑云遍布的天际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学校走廊太吵了,吵得人心又空又慌。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兴致缺缺地摁灭了手机。

    白喻失踪的第十天,齐家人来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白喻是私生子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关于伦理的、两性的桃色新闻一直为学生们所乐道,更何况谁都知道,这原配的儿子和小三的儿子竟还是在同一所学校。

    一时间,齐家彻底放弃这个不起眼的小孩的消息传遍了全校,有二分之一的学生围堵在五班办公室的门口,企图了解到这则轶闻的一丝一毫。

    杨春丽第四次赶走趴在窗口围观的小鬼们后,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孩子还没找到吗?”

    她抿了口桌上的淡茶,视线投向身前高大威严的男人。

    齐豫作为商人在名利场上无疑是无懈可击,但作为父亲让人不敢恭维:

    “没有。”

    男人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仿佛教堂里分毫不差的钟,

    “这段时间,辛苦老师你们了。”

    杨春丽不敢细想这话背后的意思,也不敢询问他们是否还继续寻找,只得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白喻留在学校的东西并不多,档案也不算复杂。全部移交给齐家人后,杨春丽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开口:

    “白喻同学平时在学校.....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讲话,性格闷了点,但他对人、对同学都很温柔,是个绅士的alpha。”

    她顿了顿,

    “所以我觉得...这么一个小孩突然离家出走不是因为叛逆期,而是有苦衷的...”

    这话说得算委婉,齐奕炀对白喻这个哥哥的针对在校园里可以说是心照不宣的事实。然而独生子和私生子、家庭间的禁忌色彩给两个人都笼上了层纱,旁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明白了。我们家里的事我会解决。”

    听到这话,齐豫像大多数偏心的父母,并没有过多表示。他起身,指了指老师挑出来的属于白喻的物品,语气冷漠,

    “另外,这些东西我并不需要。方便的话就请处理了吧,谢谢。”

    盒子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把雨伞、一盒胃药和一个日记本。女人没什么兴趣地看了几眼,便把它们归到了旧物那一类。都说“睹物思人”,尽管那孩子乖巧听话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但既然齐家并没有保存这些玩意儿思念白喻的想法,她也无法擅自做主留下它们。

    当天段淮译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便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处发现了被遗弃的纸盒。

    月考刚结束。他不着家的爸终于带来条转账通知和慰问短信,仿佛多发一条都是奢侈。他妈还是在外头夜夜笙歌,甚至连一个月过去都毫无察觉。正当他点开转账时,身边的同学一窝蜂围上来,说他是他们这堆二代里最有出息的,长大以后铁定继承公司,马屁拍得能多溜有多溜。他一一礼貌地应答完,这才得以抽身。

    放学后的走廊格外安静,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好像马上又是一场大雨。纸盒孤零零地放在垃圾桶旁,似乎在等什么人。

    段淮译一眼看出这是白喻留下的东西——里头的那把雨伞太过明显。又小又破,喊换了八百次也没用。相反,那人抚摸它时总是微微低头,露出一节白皙如玉的脖颈,一副很宝贵珍惜的样子。

    段淮译曾经在某次温存时不经意地问起这把伞的来历,换来对方一个羞赧的笑容:

    “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东西。”

    瞧着人唇边隐隐的笑意,段淮译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心里不由得升起股无名火,冷笑一声:“不知道从谁给的破雨伞,也就你这么稀罕。”

    说着,他不顾人的意愿,再次将其摁回床上,重新进行新一轮的侵占。

    ......

    脑海中再次想起白喻,alpha袖口下的手指动了动,却并没有选择伸手去拿。

    反正那人总会回来自己取的,他面无表情地想,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多此一举。

    白喻胆子小,而这座城市有他的一切——学校、血缘上的亲人、雨季,他无处可去。或许对方会在下一秒灰头土脸地出现,踮起脚,像个树懒似的揽上自己的脖子。然后闷闷地说着:“对不起,我不该突然消失,我错了。”段淮译则会在人道歉时双手插兜,整暇以待,看着对方磨磨蹭蹭地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别扭地凑过来亲自己。

    沉寂须臾的天边再次下起了大雨。

    一道刺眼的闪电宛如裂缝般撕扯开苍穹,让室内亮堂了一瞬。光影变化、一黑一白间,周遭的景物似乎在迅速倒退。暗沉的墙砖染上了亮色,潮湿的苔藓再次淌满绿意。

    一周多以前,就像今天。白喻背靠卫生间隔板上,微红的眼眶像是含着泪,细看却只是点点月光。他们接着吻,连绵不绝的水渍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青涩的情动引得人喘不上气,唇齿留有暧昧银丝牵连。闪电有一瞬间把两人的脸照得惨白。对方笑得很淡,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别有深意:

    “段淮译,你喜欢我吗?”

    窗外雷声滚滚,当时正在外头细嗅对方脖颈处的少年并未在意这句话,只是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喜欢?我不喜欢任何人。”

    大雨倾盆。

    那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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