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姑娘侧倚在病床床边,望向外面的柳树和风,听着枝头鸟儿的清越啁啾,心中漾起久违的一点波澜。
医生说,她活不过这个夏季。再过半个月,她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了。
门响了几声吱呀。她知道,是那个人,又来看她了。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认不认识他,但他总是来,而且,每每都是笑着的,还非要她这个将死之人和他一块儿笑起来。她笑不出来,他就嚷得周边病房全能听见。
她骗他,等她的病好了,她就要走,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限期多久?”“什么?”
“你允许我见到你的期限。”
她讶异于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但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十分认真的想了想。
“一个花期吧。”她低头看着楼下医院花园里的花树。“什么意思?”
“等那株月季花谢了,我就走了。”
他看起来明显是不信,病那么轻的话,不至于住在专门的病房里,也不会那么快就能出院。
他似乎觉得那株花脆弱不堪,很容易消亡灭逝,哪怕其实那花现在还开得妖艳靡丽。
不过答话的时候,他还是笑着:“好,那等它谢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呗。”
这天之后,他还像此前那样天天都来,每次都有意无意地望一眼窗外。
一直到月末的某个白天,他见到她时,发现她的脸色比往常要好了太多。
他高兴地问:“你的病要好了吗?”
她似笑非笑:“我好了,你就见不到我,你高兴什么。”
其实确实是不会好了。医生走进来,没顾他也在,告知她时日无多,或许就在随便哪个夜晚。
月季花没有一点要调零的迹象,还是那么笑靥灿烂地望着二楼这个小小的惨白的病房。
他蹲在她的病床前笑:“希望来年夏天还能再见到你。”
一滴泪自她眼角滚落,启唇,声音也是轻轻的:“没有夏天了。”
“会有的。”
夏天确确实实会在这个夜晚终结,他是知道的。
那他就来创造一个长夏。
他想办法,要走了她的亡体,带回自己的研究所,收置在营养液里。
后来的日子,他忙碌了起来。
他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模拟出了她的肌肤,眉目,发丝和心脏。她在他细致的工作中,从冰冷的全体变成了血淋淋但无生机的碎片,再被逐一制作出来,塑成原来那样的人形。
他每步都做得不急不缓,脸上带着笑,像在完成一件精细工艺品那样,仔细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正如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打搅,让他坏了神色。
每次看到并不完整的她,他也仍然都会笑的。
一条又一条的专利和推广,他用自己的成果在国际上获得了声望和钱。
人们用鲜花,掌声和敬佩的目光投向他,他却一概不理,又用这些东西继续做他想做的那些事。
他联系医院,要求带当初那株月季回家,付了近一百银元。
他不服。他非要看看这花何时才谢。带回家才知道,那根本是一盆永生花。
她的病本来就不会好的。如果这样也算是离开了的话,花也该谢了。
那天,他愤怒地将花连盆带基砸了个粉碎。
却又在深夜,带着一贯的那种笑,自己一块块拼了起来,细致地将它搁在屋子的角落。
后来,他又用那样的笑缝起了她的身体,用丝线,或者说血管,连接了他亲自,独自,在好多好多年里做成的东西。也是那样一块块拼了起来,细致地摆在他日夜待着的地方,最郑重的中央。
在他心里,她在他面前死去,又在他的夏天里死而复生了。
在她最后那几天里,他有次问:“花谢了还会再开,你走了,你还会来吗?”
她盘算着他不知道她的病情,佯怒,骂他咒她还要再生病,再进医院。当时他只是笑。但到最后他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现在她没说出来的话他也明白了。
花根本就不会谢,她也根本就不会走。她会留在那年的季夏,等待某个人的忆起,等待与年月的相遇。
最后,他在自己的努力耕耘下如愿以偿。
他满意地笑起来,而玻璃中线条优美的女性躯体无波无澜地俯视他这个“杰作的缔造者”。
“你看,我就说嘛。我们总要再见面的。”
他将手贴在玻璃上,望向他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