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怡最后还是住在了离这栋楼最近的一家便捷连锁酒店。
歆怡没带五六七来，最开始是因为陈董不让阿姨跟着她一起来，歆怡想着没有人照顾它，现在则是因为环境实在有限，她再怎么无聊也不好把它放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她才不像陈董一样心狠。
程颂也住在了歆怡隔壁，因为她不认路。
第二天八点，程颂就敲门把人叫醒。
歆怡一晚上没睡好，哪怕程颂昨晚替她换了床单被套。开了门让程颂进来后，歆怡还是坐回床上发呆，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等会又要去干什么，只是在心里感慨，她也有今天。
房间里没暖气，歆怡穿件单薄的长袖睡衣坐在被窝里，被子盖住小腹和腿，肩膀还是凉飕飕一阵。好在今天不是很冷，程颂披了件薄外套在她身上，让她先洗漱。
歆怡艰难掀开被子下床，关心问说：“等下去干嘛？”
程颂只让她先去洗漱，又替她到处擦了擦柜子和桌子。等歆怡换好衣服，又给她把头发扎起来之后，程颂才带她下楼。
歆怡站在电梯里，人木木的，因为她脚下踩着的就是几块木板。她不禁发问：“这电梯真是给人搭的吗？”
“嗯，货梯在隔壁。”程颂又上手替她捋了捋刘海，“早上想吃什么？”
歆怡闭眼摇头，翘起来的那一撮刘海也跟着左右摆动。
出了酒店，程颂带她去门口的公交车站，又往她手里塞了张交通卡。
“你昨天那车呢？”歆怡左看右看手里的卡片，“这卡里有多少钱啊？”
程颂摆正了些她连帽外套的帽子，说：“车让人收走了，我们今天得搭公共交通。卡里只有一千五，但是够你这个月的来回费用了。”
有辆公交车开来，边上有人上车，歆怡又打个喷嚏，程颂给她递来张纸巾。
“那我们打车去吧。”歆怡说。
“不可以。”程颂说，“秀霞姨说从今天开始，你只能花你挣到的钱。”
“可是我还没挣钱啊。”歆怡双手一摊，蹙眉道，“我没挣钱，哪来的钱用。”
“她说餐厅有优惠员工餐，住宿和交通费用她暂时为你垫付，等你发了工资还她。”
歆怡撇撇嘴，认命般问道：“我一天能赚多少？”
程颂说：“一百二。”
歆怡不可置信：“我，我工作一天，才一百块钱啊？那酒店住一天呢？”
“两百三。”
“……”
歆怡甩手就往回走，被程颂拉了回来，因为他俩要搭的公交车来了。
歆怡不得已，戴上帽子，又用边缘挡在鼻子前，在车上后排坐了四十五分钟。
公交车一路开开停停，摆动幅度特别大，虽然过了最拥挤的上班时间，但车上还有买了菜或者是锻练完要回家的奶奶爷爷，很热闹。终于下车后，歆怡以为要到了，程颂却拉着她又往后边的地铁口走。
“还有三个站。”程颂说。
这条地铁线路刚建成不久，所以崭新，加上偏僻，没什么人，歆怡能接受，跟着程颂又坐了三个站。
结果绕来绕去出了站后，程颂还带着她走了八百多米的路，又是过人行红绿灯，又是绕过施工工地。
歆怡一言不发，就用衣服帽子的边缘挡着口鼻，后悔没戴眼镜。
先带着歆怡在商场里吃了早点后，程颂才送她下二楼，去昨天那间西餐厅。
见到歆怡，店长让她跟着进里边的员工室，去拿工服换，程颂就在这个时候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换衣服的地方很小，空气不流通，墙边还挂了几件其他人晾在这里的工衣，上面还有些油渍留下的印子。好在歆怡只要把自己的外套脱掉，穿上店里的就好，不需要进去换。店长给她安排了个小柜子，让她放杂物，她想也没想就把换下来的连帽外套丢了进去。
店长说：“手机也不能带着上班哦。”后带歆怡走出去，让外边的姐姐们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歆怡到处看看，这才发现程颂不在了。
一个姐姐说：“你男朋友他走啦。”
歆怡啊了声，想否认，姐姐又说：“你男朋友长挺帅的哦，你也很漂亮，白白嫩嫩的。”
歆怡这才有机会说：“他是我哥。”
“哦，所以是他送你来体验生活的？”
歆怡点点头，见姐姐没什么要教她的意思，便主动提问说：“你是正式工吗？姐......姐。”
那姐姐认同道：“是啊，不过工资也低，和你们兼职的一样，一个小时就那十六块钱啦。”
歆怡追问说：“十六块钱一个小时？是人民币吗？”
姐姐笑着拍拍她手臂：“在国内不用人民币用什么？”
又打量了下她虽然有些灰尘但明显是第一次穿的新鞋，姐姐说：“你是不是跟你爸妈吵架了？不然为什么要来打工？”
歆怡躲了躲，模糊说：“差不多吧。”
姐姐终于开始带她认识桌位号，不全是按顺序排的，这边是一二三号，到了那边又成了三十五号。姐姐拿来个菜单给她看，说：“你认识一下吧，有些年纪大点的客人可能会需要我们拿pos机帮他们点单。”
歆怡翻了翻，发现一块牛排只要不到三百块钱，感叹道：“还挺良心的。”
“什么良心？”姐姐问，见歆怡指给她看之后，皱着脸说：“黑心死了好吧，你以为是新鲜的啊？这都是速冻的，不信你等会去后厨看看。店老板还说是因为商场租金太贵了，又要付人工，没办法。”
歆怡挠挠头。这也不能怪她吧。
姐姐问她：“你家是住附近吗？平时会来这商场吗？咋感觉你第一次来呢，不过我确实没有见过你。”
歆怡说：“偶尔，我在附近上学。”
姐姐说：“哦，你是那个职院的吧，我们这也有那里的学生来兼职，她一般下午来。”
“什么……院？”歆怡疑惑说，“我好像不是那个学校。”
姐姐捂嘴笑道：“你怎么连自己在哪儿上学都不知道？”
歆怡耸耸肩说：“我现在有点累了，我要坐会。”
她正准备拉开面前的椅子，被姐姐制止：“诶，上班时间你怎么能坐下？而且这是客人坐的地方，监控看着呢。”
歆怡挣开她的手说：“可是没人来。”
“那你也不是坐在这儿啊？”
歆怡哦了声：“那我坐里面去。”
“不是不是。”姐姐又说，“问题是工作时间不能坐着，而且马上到饭点，客人就来了。”
歆怡只好又走回来。没过一会，确实有客人来了，歆怡没搭理，另一个服务生去招呼。里边有戴厨师帽的阿姨出来，往店门外走，歆怡看见后便跟上去。
那姐姐又叫住她：“妹妹，你又要去哪儿啊？”
歆怡说：“这阿姨去干嘛？”
“应该是去洗手间。”
歆怡说：“那我也要去。”
姐姐只好随她去：“那你快点回来吧。”
商场洗手间建得漂亮，时刻有保洁员守着，所以也干净。但歆怡没进去，只是坐在边上的不规则形状的长椅上打电话给程颂。
“你来接我，我不要再在这里站着了。”
程颂有点犹豫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歆怡又说：“你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程颂只好说：“我下午来，你再坚持一会。”
姐姐说让她赶紧回去，歆怡没搭理，在那儿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直到店长找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店长问。
歆怡只是觉得累，但不知道怎么和她说，也不想说，所以沉默站起来跟着她走回店里。
偏偏店长还在说：“你不能这样闹脾气呀，这会儿正是饭点呢，里边的人都忙着，公司又要求门口得有人站着迎宾的，所以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站着就好了，别再跑了哈。”
说着说着，回到店门口，店长往歆怡手里塞了一打菜单和推销广告，交代说：“你在这儿也不是干站着，见到有人路过，就迎上去给他们发这个单子，让他们可以进店里看看，我进去忙了。”
歆怡还是干站着，一会儿换一边腿做支撑。不断有客人来，歆怡一个没管，站在一边，任里边忙得团团转，她只觉得小腿和膝盖好疼，而且那些客人吃的什么奶油芝士意面看起来没有她在罗马吃过的正宗，用的肉排也确实不新鲜，竟然还敢收她三天工资这样高的价格，实在是黑心。
直到有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蹦哒着来了。她爸爸手里还拎了盒蛋糕，妈妈则是对歆怡说：“我们三个人。”小女孩又学着妈妈的话，对歆怡说：“三个人。”
歆怡哦了声，这才抬起手说：“里边请。”
她虽然没服务过别人，但也被很多人服务过，多少记得一点他们的话术。一家三口正想进店里，里边的姐姐见状，不耐烦地跑出来，皱着眉对歆怡说：“妹妹，你让他们后面再来的等等吧，里边没位置了，机灵点啊。”
她说完就回去了，留了个背影给歆怡。
歆怡不知道该让他们去哪里等，那妈妈又说：“没关系，你先给我们拿个号吧，我们等会再来。”
歆怡眨眨眼睛，没人告诉她该怎么给人拿号啊？
女孩爸爸便把蛋糕递给她：“要不你先帮我们把蛋糕冻着，我们再去游乐场里玩一会。”
歆怡接过蛋糕，看见里边的公主立牌上写着：琪琪小公主生日快乐。
女孩瘪着嘴，有些委屈地说：“怎么这么多人……”
妈妈弯腰和她解释说：“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啊，琪琪不用上学，其他小朋友也不用上学的。”
歆怡把蛋糕拿进去，去办公室里找店长，问她应该放在哪里。店长接过蛋糕，走到里边的冰室，歆怡看那上面挂着“仓库”两个字。
店长从里边出来，见歆怡还呆呆站在原地，朝她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
歆怡又没听她的，往后走，进休息室里开了瓶水喝，坐着休息，问程颂什么时候来，再不来她就自己跑了。
程颂说：「我在楼下」
歆怡毫不犹豫脱掉了身上的外套，塞进用纸条写了自己名字的收纳柜里，身上就剩一件长袖后走出去。她还顺路通知了个服务生，说：“有个女孩的蛋糕在里面冻着。”只是人家累得不想搭理她。
歆怡无所谓，反正这儿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那个“租金收得很贵”的商场老板而已。
等歆怡出去餐厅的时候，程颂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给她披上新的外套。
歆怡说：“我要去沪城了，我不能再待在燕南，不然她肯定还会抓我回来这里的。”
程颂问：“你想怎么去？”
“飞机啊，难不成我还走着去？哎，我再去烦一下老老何算了，让他把飞机借给我，虽然可能有点困难，我那天刚把他教育了一顿。不管了，走吧走吧，现在赶紧回家，我受不了了，我站得膝盖很难受，回我学校那个家。你应该带五六七来了吧？”
歆怡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想来是给刺激得不轻。但没有什么人招惹她，程颂知道，他就在一楼的连锁咖啡店里坐着看监控。
程颂的飞驰停在商场的负层停车场，是他让人开过来的，还顺带去侨城接上了五六七。
歆怡一见到五六七，就抱着它嗷嗷叫唤：“想死你了小宝宝，你都不知道妈咪这两天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妈咪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实在是太辛苦了，舍不得带你来。”
五六七也呜呜两声。
路上，歆怡亲自打电话给何老头。
爷爷没好气地哼了声说：“又干什么？黄鼠狼。”
歆怡直言道：“我要你的达索猎鹰。”
老老何：“不给。”
歆怡：“不行。”
“啧……”
“拜托你了，老老何。”
“呵，什么时候要？”
“我现在住在学校附近，明天早上我就要去沪城，你把一切的一切都处理好了再给我送来，我明天去隔壁的机场直接飞！”
老老何哦了声：“听说你妈咪扣你零花钱，还让你去商场工作。”
歆怡说：“干嘛？你也要笑话我啊？”
老老何：“我来给你送钱。”
歆怡：“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爱你多一点的。”
“那你要不要？”
“别问，你直接给我才有诚意！”
“陈歆怡，你真的是！”
“我是我是，老老何拜拜。”
歆怡挂了电话后，心情阴转多云，搂着五六七来回摸，“有钱给你买好吃的了！”
歆怡又转头对程颂说：“你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来家里接我，我们去隔市的机场，近一点。”
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狠心的人，程颂这样纵容她，留在燕南指不准怎么被陈董刁难呢！
“现在呢？”程颂问，“我们要不要去哪里？”
歆怡点头说：“我肚子饿了。”
程颂正要调头带她回市里吃饭，歆怡就说：“他们说学校后门那里的东西好吃。”
程颂只好继续开往她学校，尽管他想象不出来那样偏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
“对了，程颂。”歆怡想起来另一茬，“他们之前发那个公众号还是什么，说我们学校附近那条河里，有人看见飘了东西，长头发的，然后周围的初高中和大学就开始调查女生人数和留寝情况了。”
程颂嗯了声说：“是假的，假人娃娃，不然我们也不会让你再回学校附近待着。”
歆怡本来松了口气，又啊了声：“我保镖呢？不是应该跟着我的吗？”
程颂示意她看后视镜，说：“是跟着你，但如果有什么不确定的因素，也不能冒险把你放在那。”
歆怡瞥了一眼，委屈地小声说：”那她还让我住在那种地方。”
程颂没接话，因为他不能把他秀霞姨供出去，说那只是为了吓唬她的。陈董肯定知道歆怡不会愿意住在那里，不然也不会让阿姨给她收拾了一套床上用品带去，程颂也不会有得给她换。
程颂不说话，歆怡又自顾自说：“老老何说要给我转钱，不知道够不够赔修车费。但就算够，我也不赔！我这两天受……不对，程颂，刚刚那个姐姐跟我说，她们一个小时只能赚十六块钱，是真的吗？”
程颂犹豫了一会，嗯了声。
歆怡眨着眼睛，在脑海里算数，“那她们一个月才……三千……多点？”
可是，她上次在商场里的会员超市给五六七买零食好像就不止这么点了。
程颂点头，说：“对，不过餐厅会给她们交那些保障金，稳定一点。”
见车开到学校附近了，歆怡便敷衍说：“好吧，好吧，往右转。”
学校后门停车的地方比较少，都是些小路，程颂只好停了车后，抱着五六七，和歆怡一起走进去。
附近的餐馆环境都不太好，别说程颂了，就连五六七都受不了，只愿意呆在程颂腿上，坚决不坐在椅子上或者趴在地上。但程颂没想到的是，歆怡居然能接受，还兴致满满地点了不少吃的。可能是因为歆怡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吧，所以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