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

    嘉和十九年春,风和日丽,树枝抽新芽,河中冰雪初融。

    古鸣村里人们开始播种耕种,等到日上三竿,田中人们结伴归家,路过一处院落。过完年好一阵了,这户人家门上还贴着昨年褪色又落灰的春联,仿佛过不过年都一个样。

    “吱呀”,一个身着深蓝色布衣,腰上松松垮垮缠着腰带的高大少年推开了那贴着陈旧春联的门,走了出来,对着从田里归来的人们打了个招呼。

    他那睡眼惺忪的模样一看就是刚睡醒,有人调笑道:“肖遥,你再晚点起床说不定能赶上吃晚饭。”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被唤作肖遥的男子,也陪着他们笑,丝毫不见恼意。

    “晚饭吃不吃都闲,这酒今晚我是喝定了。”

    肖遥朗声说完,就从门后拿出一个篮筐,提着弓箭摆着大步扬长而去。

    有人对带头取笑他的那个男子说:“阿仁,人家有一技傍身,不用像咱这样起早贪黑的。”阿仁面上有些难看。

    肖遥是村里顶好的猎手,运气好时,上一次山打到的兽皮拿去卖,能顶他一年辛辛苦苦耕作的成果。

    他平常也十分大方,把兽皮卖掉后剩下的肉,会分给街坊四邻,人缘颇好。

    正值弱冠的肖遥性格爽朗,长得眉清目秀,身形高大又能挣钱,按理应十分受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欢迎。

    不过,许是人如其名,凡事只图个逍遥度日,明明有本事却把日子过得颠三倒四的。

    他一年不上几次山,倒是经常出没酒肆,有时候还能踉踉跄跄回家,有时直接不省人事睡在酒家。

    他这模样,实在不似可托付终身,一般人家都不会考虑把女儿嫁给他。

    想到这,阿仁觉得自己这口气顺了很多。他已经攒够娶媳妇的钱了,只要他遇上喜欢的姑娘,让他娘给他找媒婆说亲就行。

    肖遥买了几张葱油饼,打了一小壶酒,边吃边往山林方向走去。

    初春兔子多见,他打算整两只回去下酒,可他在山脚绕了绕一只都没见着。

    “是哪个闲得慌的来这荒郊野岭玩,把兔子都吓跑了”,肖遥骂骂咧咧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沿着山溪蜿蜒而上,走到林荫蔽日处,看见溪边有一呼吸缓缓起伏的活物。他放下竹筐,拉弓搭箭。

    在箭射出的前一刻,一缕青丝落入溪水,四散开来,随波摇曳。

    那是个人。

    肖遥立刻放下弓箭,小跑上前将那被宽大袍子盖住的人翻了个面。

    是个姑娘,她通身着淡紫色素衣,除腰上别有一个精致的香囊,再没有任何装饰,越发将她毫无血色的脸衬得苍白。

    她的呼吸太微弱了,肖遥不爱管闲事,但他没办法见死不救。

    他将她扛回到自家的时候,已是近黄昏,他赶忙去喊来了屋后的老中医。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去把正在吃饭的发小也拉了过来。

    张大夫在给那紫衣少女诊脉的时候,屋里静得可怕,只剩白面书生莫易跑太快喘不过来气大口的呼吸声。

    他把了又把,看了又看,几番思索,很肯定道:“她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太累了昏睡过去了。”

    “啊?她脸苍白成这样,这是睡着了?”

    老者不以为然,自顾自收拾药箱准备回去,指着莫易说:“这小子不也累的嘴唇都发白了吗?”

    “可她一直不醒啊。”

    “过上几个时辰你再喊喊她,不醒你再来寻我。”

    肖遥无言以对,他之前的紧张都成了笑话,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莫易这下也缓过来了,一听没事,“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吃饭了。”

    “别回去,你就在我院子里陪我喝酒,等这瘟神醒了再走。”,说着就拽着他坐在自家院子里,倒酒喝了起来。

    莫易也不太饿了,好奇道:“你从哪发现的她,怎么就那么紧张,人睡死了还当人出事了。”

    “我在深山老林里看见的她,就躺在小溪旁边,一动不动的,谁看了不以为她要死了。这颠簸一路的,就是头猪也该醒了。”

    院子里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没注意到屋里的少女已经坐了起来,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听到这里,她不由得抽了嘴角。

    他扛着她跑的时候是挺颠的,她差点要吐出来了,但不装晕怎么跟他回家。

    只是——她仔细端详了这间房间,除了一张炕,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和墙角的蜘蛛网,什么都没有,墙皮也都是灰,他家实在是太破了。

    不过,她要继续演下去。

    她身子一歪,倒在炕上,假意咳了两声。

    外面越聊越开心,完全没听见。

    她鼓足劲一阵猛咳,脸都成了猪肝色,外边的人才听见动静。

    “诶,她好像醒了,进去看看”,莫易拽着酒劲上头的肖遥进房,就看见一个柔弱女子“虚弱”地倒在炕上。

    莫易觉得自己来对了,肖遥已经站不稳了,莫易费了老大劲才让他趴着桌子坐稳。

    “姑娘,你怎么样了。”

    “多谢公子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没有!因为那个瘟神我啥东西都没打到!”,肖遥诈尸道。

    “姑娘,家住何处,为何晕倒在山林里?”

    “呜呜,公子有所不知,我是被...”

    “不知道就别乱说!村头小翠的肚兜可不是我偷的,我知道是谁干的!”,肖遥二次诈尸。

    莫易觉得实在是太唐突了,就匆匆同她告辞,把醉鬼扛了出去。

    她编好的故事还没演完呢,他们就这么走了。

    刚挤了一滴眼泪出来的周若蛮,狠狠拍了下炕,“居然遇到对手了。”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她逃了一天一夜的命,最后趴在小溪边睡觉就是因为她腿太软了,蹲下来喝个水就起不来了。这炕都没烧火,被子又重又硬还有股怪味,好在她终于不用逃了。

    少女往后一倒,盖着硬梆梆的被子就沉沉睡去。

    次日,肖遥醒来头痛欲裂,睁眼一看陌生的周围,觉得还在梦里。

    起身推门而出,发现自己身在客栈,这时莫易正迎面走来。

    “莫易,我怎么在这?”

    “你昨晚喝醉了,你救回来的那个姑娘在你房里,实在不方便,我就把你驮来客栈了。”

    “哦”,肖遥挠挠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她啊,她今儿该回家了吧。”

    “不啊,她还是在你家住,她刚还托我帮她买新的被褥床铺呢。”

    “什么?!”,他这大嗓门让整个客栈都望了过来。

    这灼灼目光,纵是他脸皮厚都觉得羞耻,不由得低声问道,“她怎么能住我家呢?你怎么替我答应呢?”

    然而,莫易完全无视他的不解和抓狂,颇有感触地长叹一口气,认真道:“这姑娘真的太可怜了,本是富庶商贾之家,家中父亲去世,只剩她一个孤女。那些歹人为了吃绝户,想将她逼死,她才逃到了这里。肖遥,你要是不收留她,她真的没地方去了。”

    肖遥沉默了几息,终于被气笑了,“她没地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你怎么不让她住你家啊。”

    “我爹娘如此恪守礼法,甚至到了迂腐的地步,怎会让一妙龄女子住家中。”

    “我这没规没矩、没爹没娘的,就活该给自己找个祖宗?”

    “肖遥,你怎么如此冷硬地对待一个弱女子?”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她报给你的姓名与家世,你去考究过了吗?”

    “诶呀”,莫易一拍脑门,“我好像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你那么相信她,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她不仅是个瘟神,还是个狐狸精。”,肖遥不想和鬼迷心窍的发小争论下去了,转身出了客栈往家中赶去,他要直接把她赶出去。

    身手矫健的肖遥一下就把莫易甩在了后头,他穿过田间地头,夹着晨露的清风拂面,吹得他脑袋越发清醒。他来到家门一推而入,看到院中景象一下呆愣在原地。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杂草沿着墙缝生长,只是墙上晒了床被子。身形纤细的少女端坐在大门正对处,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头发。纵使他突然闯入,她也只是稍微抬眼皮撇了他一眼,又不紧不慢地梳头。

    她周身气场端庄又镇定,跟这小破院子格格不入,但这院子又似为她敞开,只因她的到来让其蓬荜生辉。

    肖遥本以为赶走她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想他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不知为何,他想让她先开口说话。

    于是,莫易后一步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

    本来气势汹汹的肖遥现在盘坐在井盖上,撑着头叼着狗尾巴草看墙上蹦蹦跳跳的小麻雀,坐在院正中的少女自顾自梳妆,两人毫无交谈。

    一定是谈崩了,作为古鸣村有名的和事佬,莫易决定挺身而出打破僵局。

    “姑娘,他没有赶你走的意思,他这人一向嘴硬心软。你托我买的床品下午那边就会送过来了。”

    她礼貌回道,“多谢莫公子了。”

    肖遥终于听到她说话了,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姑娘家轻声细语,而是响亮清脆的,细细品来还有些许鼻音。

    莫易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同意让她留下来了。

    但肖遥仍有疑虑,问道:“姑娘家产被强占,被歹人陷害,为何不报官?”

    “那是因为...”,肖遥一记眼刀让早就知晓详情莫易闭了嘴。

    少女将自己的头发打结的每一处都梳开了,一头柔顺乌发在阳光下透着些许红,她轻轻把梳子放下说:“我家在京城,要迫害我的便是那达官贵人,又能跟谁告呢?”

    “京城的商贾?是哪位富商竟惹得达官贵人都眼红。”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逃离京城那日便将姓氏都抛弃,决心隐姓埋名,以避无妄之灾,望公子见谅。

    肖遥心想,那你还说自己被歹人陷害,全说不愿提得了。

    或许是生活实在是平淡,他竟觉得这满口谎言的女人有点意思。

    肖遥突然站起来,松了松有点麻的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叫肖遥,以后怎么喊你?”

    她觉得这名字有点意思,小声念了一遍,抬下巴望向他。

    虽是他站着她坐着,肖遥却莫名觉得她才在高处,心里不爽,却在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那一瞬失神。

    “阿若,

    你可唤我作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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