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世上忠义向难两全,白鹭虽驽,唯不愿负岸上幽兰,望师兄谅涵白鹭,一片冰心,在玉壶也。”

    沈思言捂着牙,抖了抖手上的信纸,“酸,真酸啊。”

    宋甲面无表情看着他,“要不然,你自己去问长夏?”

    沈思言道:“你怎么不去?”

    宋甲一本正经:“我在她那里没面子的,我怕她一生气就拿剑劈我。”

    他还皱着眉思索一阵:“我打不过她。”

    沈思言:……

    你打不过她这是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吗?现在这世上谁打的过长夏啊!

    “算了,目前这些信息……也勉强够。”

    沈思言把江白鹭的信纸折成几叠,塞进信封,然后随意地用纸鹞给他回了个消息。

    “忙着呢,当你的皇夫去,这几十年别来烦我。”

    孩子死心眼儿,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反正他也只是个添头。

    “你说这几年,息氏的产业已经开始交到息骊珠手上?”

    沈思言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一个百岁出头的小姑娘,就算是息氏内定的少主,也太急了些。”

    息氏一族对长夏还真是好,全族的命都压在了她身上。

    “有求必有所得,你说他们付出这么多,最后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息疆要报自己的仇,他赔上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必拉整个息氏下水。

    息氏赌上全族,所谋的定然也是一族的利益。

    “我有个下策,迟昼海做法,不说就杀人,杀到他们愿意说为止。

    沈思言:……

    “你杀过?”

    “没杀过人,我在苍玄的时候是名门正派,后来入魔了,都是在迟昼海活动。”

    所以杀的是妖?

    沈思言:……

    他复杂地看了眼宋甲,“以后没事别往迟昼海跑。”

    虽说迟昼海自己妖都不怎么把妖命当命,但是你一个人族,杀那么多,多少还是有点介怀的。

    他转而又想,想跑他也跑不了,以后迟昼海和苍玄就彻底脱钩了。

    等一下!

    沈思言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

    “女皇放弃力量……”

    这是极为不正常的事,不管是放弃修仙,还是放弃自己那份时空咒术之力。

    修仙世界,强者为尊,就算她这一世能凭借藏锋山三徒的身份安稳,那姬氏后人呢?没有力量的人皇,凭什么发号施令?

    力量这东西,谁都不嫌多,若是单单为了一个人间就放弃,于一个帝王而言,这最愚蠢不过。

    “她说以后,只修人间术。”

    但是凡人百年,怎敌得过修仙者移山填海之能?只修人间术,这便意味着,凡间此后将是修仙者板上鱼肉。

    沈思言和宋甲对视一眼。

    “除非以后的人间,只会有凡人。”

    既然苍玄能和迟昼海脱钩,那人间为什么不能和修仙界脱钩?

    这一刻沈思言才仿佛明晰,长夏究竟想干什么。

    她不仅希望从此修仙界脱离仙人的觊觎,也希望凡人不再受修仙者的掌控。

    宋甲思索,“如此一来,难怪息氏甘愿赌上全族性命。”

    大道之变,争先为上。

    跟长夏干了这一把,往后不管他们是选择留在修仙界,还是留在人间,都有了立足之地。

    况且,与迟昼海不同的是,人间总有天赋异禀的凡人要修仙的,若是仙凡两别,这往后的修仙之路,可不就现在为现在争这一丝先的人所掌控。

    沈思言转着扇子,瞧宋甲一眼,没说话。

    这些他其实自己脑袋一转便能分析出来,在此之前心中也有了些猜测,但非要拉着宋甲来这么一遭,无非是想看看他的态度。

    自己总是要走的,谢逢雪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

    长夏需要自己的班底。

    她的师弟师妹们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平日还好,稍不留神就会炸出个惊天大雷,长夏收拾他们的烂摊子都心力交瘁。

    敛华师姐是好,但他不想让她沾那些阴私东西,息氏与东境与长夏有几分交情是不错,但他们为利而来,终有一天也会为利而走。

    他知道长夏有自己的计较,手上定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筹码。

    但那有什么关系,她是她的,自己的是自己的。

    他将扇子握在手中,打了个寒颤似的:“这女人可真疯狂。”

    宋甲诧异看他一眼:“疯不疯的,你不都上了她的贼船。”

    沈思言无奈朝他摊了摊手。

    而后又勾住他的肩膀,亲切道:“老甲啊,帮我做件事。”

    宋甲:……

    这下便轮到他打寒颤了。

    长夏又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每天才藏锋山上,渴了有水,饿了有饭,没事教教梨白术法,试试灵瑶裁的新衣。

    梨白这段时间也乖顺,总算再没有动不动就做出一副“师姐对不住,明天我就要去死了”的模样。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孩子收到的虚情假意太多,导致她自己对自己也不够真心。

    长夏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慢慢来,总之能掰一点是一点吧。

    又是一年冬。

    周围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长夏的衣服灵瑶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她从储物囊里面抱出来整整三个大箱子,让长夏挨件试。

    长夏一边被她像是木偶一样摆弄,一边问道:“我记得往年也没这么多啊?”

    灵瑶把手里的衣服叠了三叠,放进箱子,然后又拿出一件新的在长夏跟前比划。

    “我做这件的时候觉得适合师姐,做那件也也觉得适合,不知不觉就做多了。”

    像是觉得这件不错,然后套在长夏身上,还让她转了个圈儿。

    “师姐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长夏倒也好脾气地任由她扒拉。沈思言敲门的时候,她才试上一件红斗篷,得了允推开门进来的沈思言,下意识抬眸瞧她一眼,然后微微晃神。

    长夏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她气质一向温润,连红色这般热烈的颜色竟也被她穿出几分温柔,少了些妩媚。

    “你穿红色也挺好看。”

    长夏用手支着头,斜斜看向灵瑶:“我觉得我穿五颜六色都好看。”

    灵瑶收拾好东西,微笑着对长夏说:“师姐,明天我再过来。”

    长夏朝她招了招手:“那明日再见。”

    于是少女背着行囊,走进光里,像是过往任何一次出门,又像是百年前,她只身一人走入苍玄。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仰起头,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冬日的天空不比盛夏湛蓝,连晴空都是灰蒙蒙的。

    灵瑶回望了一眼长夏,张开双臂,自天上而来的流光便轻柔地将她包裹,她闭上眼,像是堕入一场美梦。

    “师姐,我不怕了。”

    ……

    几乎是在同一瞬,长夏的笑意僵在嘴角。

    “灵瑶?”

    天好像忽然就黑了,绚烂的极光从藏锋山顶映照出来,长夏的目光越过门廊、积雪、层云,只看得见那片迷幻的青色。

    她的师妹就在那片青色里面。

    为什么会是青色呢,大概是因为她知道,长夏喜欢。

    最后一次。

    最绚丽、最灿烂、最梦幻的青色,只为了她在这世上最偏爱的师姐所绽放。

    “抱歉啦,师姐,我食言了,明天别等我了。”

    而后,云过风轻,天光大亮。

    这片天地是这样平静。

    除了藏锋山,连云上楼阁当值的弟子们都没有发现天地的异样。

    似乎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上午,无非今日霞光格外璀璨。

    夫子站在仙鹤之上,落到藏锋山巅。

    长夏握着剑,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对您拔剑,所以您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又或者——”

    “这也是他的安排?”

    荀岸生看向那片霞光,然后目光转向晨星山的方向,最后落在了藏锋山的梧桐树上。

    钱相宜少爷脾气,吃不了苦,他有一个妖皇徒弟,左衾和别惊春就连妖都舍不得让他杀。

    其实他才是几个人里面年纪最小的,可是长得最老,他们便理所当然认为他最可靠。

    那几个瘪犊子。

    麓湖的夫子叹了口气,心里想,还要狡辩些什么呢,虽说那几个老混蛋扔了一堆烂摊子,但做决定的时候他又不是没掺和进来。

    “中天紫薇归位,这一说法,最先就是左衾提出来的。”

    自然是左衾提出来的,整个苍玄没有人比他更金口玉言,他说的话,定然会成真。

    “世人理解的中天紫薇归位,是姬氏人皇在八百年后重新归来,但左衾还有另一个计划。”

    荀岸生看着悠悠苍天,他所惧怕的存在现在正自顾不暇,所以他此刻能僭越地讨论祂。

    “既然不满意现在的天道,那为什么不换一个呢?”

    他偏过头,朝长夏和蔼一笑。

    “左衾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们都震惊到无以复加,而后仔细思索,当即一拍大腿,对啊!如今的天道夹杂太多私欲,把祂打伤了打残了都是麻烦,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换了祂!”

    他笑着又狠骂了一句,沈思言本来在边上装透明人,听到后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没想到儒雅的夫子也会讲粗话。

    长夏道:“所以你们选中的新天道,是灵瑶?”

    “苍玄所有人都在天道之下,生来低祂一等,没法替代祂,要行换天之举,只能是方外之人。”

    荀岸生叹了口气。

    “左衾只是找到了另一个穹宇,引她过来,但要她当新天道,得她甘愿。”

    他看着长夏的眼睛:“不是我们选了她,她若是不愿意,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再引渡下一个愿意之人。”

    “是她选了苍玄。”

    “或者说,是她选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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