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望结束与大吾的交谈后,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脚步沉稳得看不出丝毫异样,直到拐进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整个人才脱力抵靠在门板上。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又咳起来,咳嗽平息后,过于白皙的面色上浮现出一丝血色,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时撕心裂肺的痛楚......
有希是他和花音期待中诞生的孩子,他们视若珍宝。
只是她从小体弱多病,随着她渐渐长大,反倒愈发严重,病因不明,但器官衰竭速度超出当代医学认知。
他们的珍宝正在一点点凋零。
常规医疗无法治愈,他想到借助宝可梦的力量。
鹤见望的目光落在书架上被收藏框起的虹色之羽——那是凤王的赠礼,象征着生命与希望。
那天,凤王展开绚丽的羽翼,乘着虹光而来,却对他的祈求摇头叹息。
鲜活而幼小的生命一天天衰弱下去,耳边是妻子压抑的啜泣声,他自诩守护一方安宁,却对此无能为力。
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了神奥的湖之传说。
睿智湖畔积雪深深,湖面雾气缭绕,他嘶哑着寻求一个答案:“请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她?”
智慧之神由克希睁开的眼眸,似是怜悯:“她没有生病,而是不属于此间。”
异世的灵魂与现世的躯壳互相排斥,就像强行拼合的两块碎片,终将彼此割裂。
那一刻,鹤见望的世界崩塌了。他们深爱着她,可如果要她以生命为代价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他们身边......他们做不到。
鹤见望辞去了神奥搜查官的职位,一头扎进时空理论的研究中。
城都地区的栎树林里,他请求时拉比将女儿送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时拉比只能穿梭于当下的维度空间,异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维度。
白杨镇的时空之塔下,他仰望着高耸的尖顶,却只得到一片虚无。
直到——
他攀上天冠山顶的枪之柱,颤抖着吹响天界之笛,乐声被寒风刮得支离破碎。
金光撕裂苍穹,阿尔宙斯的身影降临于混沌之中——其在所有的宇宙里,注视着宝可梦与人。
这位跨越维度的神明,终于给了他答案。
......
女儿的身体恢复后,为人父母的自私还是更占上风,希望她可以留在此间。
那就让他们再多贪恋一会吧。
鹤见望的心却陷入了更深的挣扎——如果有一天,她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他们能放手吗?
直到今天——
来自五年后的大吾无意中透露出一个讯息:她还在你们身边。
鹤见望眼眶发热。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
大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摊开的报纸上赫然印着近期丰缘地区的新闻,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熟悉的报道,局势的恶化比他记忆中更快,也更紧迫。
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脚步声从书房方向传来,他抬眼望去,鹤见望从书房走下楼,对方眉宇间的愉悦几乎掩饰不住,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
鹤见望在他对面坐下,似是调侃:“从局外人的身份看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想法?”
大吾没有立刻回答。报纸上的铅字仿佛在眼前浮动,每一行都像是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着既定的轨迹。
丰缘联盟此刻正疲于应对熔岩队与水舰队的阴谋。
前些日子报道,兹伏奇社长遭遇被绑架,又紧接着前往丰缘地区的航程都减少了许多。
由此可见,丰缘最近的局势似乎不太乐观。
而他作为未来的人,又是身负重任的联盟冠军,就没想着为过去的自己提供便利?
“你现在未卜先知,”鹤见望的声音低沉而蛊惑,“只要稍微提示过去的自己.....”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大吾垂下眼睑,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那会杀死现在的我。”
窗外惊起一群波波,振翅的阴影掠过玻璃,在他眼底投下转瞬即逝的暗色:“前辈应该比我更清楚时空悖论的危险性。”
“可你的一念之差,兴许能更快地拯救丰缘,减少伤亡。”
大吾沉默,思绪纷杂。
凡事皆有两面,因时间干涉而扭曲的因果,那些自以为是的“修正”,最终只会让命运偏离得更远。
“联盟需要的不是预知灾难的先知,”他最终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而是能在暴风雨中校准航向的舵手。这个时代的责任,请务必留给这个时代的我来承担。”
鹤见望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
他见过太多天赋卓绝的年轻人,可眼前这个青年却截然不同——他并非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更像一块从地底矿脉中淬炼出的星辰碎片,坚硬、纯粹,却又带着无法磨灭的光辉。
然而,就在这一刻,鹤见望的通讯器突然震动,他低头扫了一眼,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向其他地区求援,并暂停所有前往丰缘的航线?”
大吾瞳孔微缩,指尖不自觉地扣紧了沙发扶手:“前辈是什么意思?”
难道历史没有按照原有的走向吗?
按照既定的轨迹,熔岩队与海洋队会唤醒固拉多和盖欧卡,而父亲与库斯诺吉馆长合作的潜水艇计划,正是为了在深海堵住海底洞窟,切断他们的行动。
若敌人抢先一步,那就唤醒三神柱,将固拉多和盖欧卡战斗波及的范围控制到最小。
向其他地区求援、疏散丰缘居民、封锁航线,这是他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毕竟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家乡。
“我早年在神奥联盟任职,现在还有些联系。前两日,丰缘地区的凯那市遭到不明袭击,”鹤见望沉吟片刻,“据说,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大吾记得他把刻有古代文字的石板交给了凯那市的一位盲童,让他帮忙解读石板的内容。
“石板失窃了?”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最后,是他解读石板唤醒了三神柱,将固拉多和盖欧卡放出的能量成功抑制在琉璃市范围内。
鹤见望的通讯器突然亮起,刺眼的光映在他凝重的面容上:“希罗娜已经前往丰缘支援,而就在方才,神奥联盟总部同样遭到不明势力袭击....”
神奥联盟希望他在冠军分身乏术的特殊时期,回去主持大局。
大吾敏锐地注意到,这位前辈的语气中带着微妙的迟疑,仿佛在权衡着某种更重要的选择。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信息在瞬间传递。
鹤见望缓缓站起身:“你所熟知的过去正在被改写。”
大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动摇已被冷静取代。
“前辈会怎么选?”
“现在的我只想有更多的时间和家人在一起,”鹤见望笑了笑,避而不答,“但在这之前——”
他看向大吾,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你确定还要继续旁观吗?”
窗外,西南方的天际是沉沉的铅色云块,隐约有雷云翻涌,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昏冥。
一切,风雨欲来。
*
和妈妈摘完树果的鹤见有希回来就得知他要告别的消息:“银先生要离开了吗?”
大吾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前往丰缘一探究竟,历史的轨迹为何会发生偏移。
但他不希望鹤见有希再参与进来,这很危险。
他刻意避开少女真切的目光,接过她捧着的树果篮子,帮她搬进屋子:“是的,有重要的事情...我必须亲自去确认。”
鹤见有希低下头:“这样啊...”
关都之旅她一路上接触过不少人,不过点头之交,所以在短暂的接触后分别也不觉得惋惜。
可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起初鹤见有希还觉得对方是个可疑的怪人,后因为月见山并肩作战,极速拉近了关系,相处短暂,却能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时间紧迫,大吾也不多停留,背起行囊准备告辞,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他身处异世也能感到宁静和温暖的地方。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
鹤见望知道他的前路必定不是坦途:“保重。”
当大吾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鹤见望看女儿还怔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有缘的话,总会再见的。”
鹤见有希盯着他离开的西南方向:“银先生是要去哪里呢?”
“他说离家太久,该回去了。”
鹤见有希猛然记起月见山上,对方的自我介绍。
【银,来自丰缘,是来这里寻找月之石的。】
鹤见有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这个时候去丰缘?”
赶着回去吃断崖之剑和根源波动吗!
鹤见望心头挑了一下,他大概也没想到大吾就真的只隐瞒了一个身份。
“爸爸,我得告诉银先生丰缘目前很危险!”
鹤见望正想说些什么解释,周身卷起一阵风,却见自己女儿已经乘着喷火龙远去。
“诶,他——”
他知道危险,才去的啊。
鹤见望叹气,只好放出暴飞龙,认命地追上去。
*
与此同时,前行的大吾突然停下脚步,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传来的振翅声,转身时银蓝色的发丝被气流拂动。
只见天空中一道火红的身影正急速接近,喷火龙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瞳孔微缩。
“银先生!等一下!”鹤见有希从龙背上一跃而下,突兀地闯入他未知的前路中。
大吾下意识伸手,稳稳地接住她:“鹤见小姐?”
“你不能去,丰缘现在太危险了!”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大吾沉默片刻,望向西南方暗沉的天际:“那是我的故乡,有我的师长亲友,我很担心他们。”
“丰缘暂停了所有航班,你没有宝可梦帮助,要怎么穿过海域?”
但凡他现在有月见山上拉住她和捕虫少年一半冷静,都能想明白,现在回丰缘是不理智的。
大吾避开她灼热的目光:“我会先坐船去城都,再....”
“请不要逃避我的眼睛,”鹤见有希气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大吾沉默,不想骗她。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大吾仍旧愿意为拯救丰缘而牺牲。
“这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听这意思是非去不可了。
鹤见有希深呼吸极力平复心情,人是有极限的,凡人之躯又怎么能对抗传说中的宝可梦。
但她是不同的,她是穿越者,也是【玩家】,她收集了001-0493图鉴,其中有比肩甚至超越固拉多和盖欧卡的存在。
“那我和你一起去。”
大吾的回答比任何一次都果决:“不行。”
暴飞龙的降落激起一片飞沙,鹤见望看了看僵持的两人,叹了口气:“有希,正好我有些研究数据要交给芥子兰博士,你顺路带去给希罗娜吧,她正巧在丰缘支援。”
“前辈!”
大吾罕见地提高了音量,银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把女儿捧在手心的父亲,怎么忍心让她去涉险?
如果放在平日,鹤见望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他曾看到过未来影像的片段。
他的女儿站在回到原来世界的通道口,回望此间,一只手在她眼前展开……
所以,他在空岛奥维利诺看到的那只手,会是大吾的吗?
鹤见望与大吾低声交流一会,内容是什么鹤见有希不得而知,大概是拜托对方照顾她之类的话。
事实也确是如此。
只是鹤见望最后拍了拍大吾的肩膀,郑重其事:“除非她自愿,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能摘下有希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