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格长官，这边请。”

    地下斗场的老板点头哈腰，引着一个红发金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男性妖魔，在有些昏暗的走廊穿行。

    “昨天投放是调用了这边的仓库，所以目前只剩下271个库存，”老板一边引路，一边介绍，“如果明天还要调这边的存货，我们可以供应，但这样恐怕赶不上下周的大行动了……”

    听到“大行动”，怀格的眉毛稍微抬起，但又迅速放松，没让老板注意到。“哈哈，放轻松，我不是要刻意为难你，只是来完成库存审核的，这是为了确保投放计划万无一失。”

    但他没说明天到底调不调这边的存货，老板心里还是有些焦急。两人来到标着“五号货品室”的门前，老板拿出一把钥匙串，低头翻找那把对的钥匙。

    而他身后，怀格若无其事地把手垂下，凭空握住一个剑柄，缓慢、无声地往外拔，将一把通身漆黑的长剑拔出一半，寒芒在那剑刃上无声划过。

    但这动作停住了，因为老板有点猴急地把门打开后，全身都僵住了。

    然后，他把门关上，重新打开了一遍，又僵住了。

    怀格挑起眉，松开握剑的手，那剑便如鱼入水一般，滑进空气里，不见了。

    “怎么了？”他问。

    老板回过头。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怀格越过他往里望，只见里面排着的几百个铁笼都被树根笼罩。那些根茎从铁笼中的尸体头上长出，穿过铁栅栏，互相扭在一起，变得无比粗壮，然后向上生长，一路冲了上去。

    他又往上看了看。这个仓库在地下五层，但通过树根们留下的缝隙，他能看见天空。

    血色的天空。

    老板此时做了几个深呼吸，已经冷静了不少，看向怀格，正要请这个B+级妖魔帮忙看看——这种阵仗不可能是小妖搞出来的——就感到喉头一凉，视野天旋地转。

    在他的身体倒下之前，他看看自己缺了头的尸身，又看看怀格手中的漆黑长剑，张开嘴：“特威……”

    怀格首先将他的头踢进树根里，然后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剑，便把身体也踢进去。

    “不错嘛，副手先生，”怀格轻笑着，嘴里传出的，却是特威莱特的声音，“这么嚣张，难道是同道中人？”

    他转头看去，一张纸屑正在一下一下挪动，似乎在被轻风吹拂。但一被他的目光锁定，就再也没动过了。

    “……胆小鬼，”他嗤笑，“这么张扬的事都做下了，还藏头露尾的，简直比荆棘魔王还要矛盾。”

    “算了，”他又说，“既然你这么怂，这‘战果’，就归我了。”

    他将手轻轻一挥，屋里的一切——铁笼、尸身、小树，都被地板上涌出的漆黑液体腐蚀了。不消十秒，这个仓库便空空如也，甚至可以说一尘不染了。

    “接下来，只要把我的‘章’给盖上——”

    ﹢

    曾拓听到小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刚要回头，行者就轻巧地落在他的肩上。

    “事儿办完了？”他问。

    “嗯，”行者说，“马上离↓场，被发现了。”

    三人立刻拉着勒若柯（刚刚他们已经互通过姓名）离场，近身战士赵百清的手按在铳套上，暗中扫视周围的妖魔。

    “被谁发现了，地下斗场的人吗？”曾拓低声问着，已经出了门。

    “不，应该↓是地下斗场的敌人，”奚沉玉说，回忆起那个妖魔的声音，说实话，有点耳熟，“他杀了地下斗场的老↓板。”

    “这样提前截杀堕落妖魔，还是太冒险了，”曾拓皱眉，看了看天上的次元裂缝，“这里的原住民太多，随时能捕捉易堕落妖魔来补充库存，你也不能一直在这边杀妖魔。”

    “我能↓。”小鹦鹉说。

    “什么？”

    “我暂时不回↓去了，”行者说，“我要把这边的情况摸摸↓清楚。放心，我的本体还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是小鹦鹉得↓待在这里，你们回去之前记得把↓坚果给勒若柯。”

    刚刚干掉271个堕落妖魔+12个守卫妖魔的奚沉玉看了看自己剩余的297个抽奖次数，完全不慌。

    全用来抽制服的话，能抽22个S级的呢。

    当然，他还是倾向于先抽一个S级的超能力出来，虽然系统说S级超级制服与S级超能力都是与灵魂相关联，不会受到屏蔽的。但如果系统没了，他就失去了一键换装的能力，手动换装过程中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还是尽量避免这个风险为好。

    “……”曾拓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上级，得到放养的应对措施，“好吧，你一个小鹦鹉……我是说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好。”奚沉玉看了他一眼。曾拓队长真的好喜欢小鹦鹉。

    与地面上的调查小队成员汇合，花了他们一点时间。确认这边的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之后，曾拓向上级申请回到原世界。

    调查小队的成员纷纷启动背包下面的喷气式设备，陆续浮到空中去。就在他们准备跨越次元裂缝的时候，飞得最低的翻译员汤姆突然掏出铳，对准了为他们送行的小鹦鹉。

    他射偏了，因为在他开铳的那一刻，有一颗子弹陷入他的右肩。

    是铳战手薄越堂，她瞬发两弹，分别射中了汤姆和桑妮。子弹进入他们身体后，外壳裂解，足以制服六品小妖的麻醉剂流入他们的肌骨，当即生效。

    曾拓与近身战士赵百清操控喷气式设备接住他们软下来的身体，侦查员李江对行者打手势，表示这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不必担心。

    随后，他们按照原计划，从次元裂缝离开了。

    奚沉玉对此并不吃惊，毕竟汤姆之前可是说出过“无序妖魔”这种妖魔这边的迷信词语的。

    但勒若柯眨了眨眼。“你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她迟疑地说，“队伍里有效忠于这边魔王的间谍。”

    而奚沉玉……奚沉玉听不太懂。

    但他有独特的交流技巧。

    “坏人，在我们之↓中，”他用自己最近学到的常用魔界词汇解释，“我们的地方↓，被发现，要移动。”

    勒若柯的理解力相当不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带他回到已经暴露给间谍的地址，转移那些易堕落妖魔们。

    ＋

    奚沉风拉起醉倒在防空洞墙边的奚沉玉，毫不费力地把他背到背上。

    “我们准备去下一个可能存有堕落妖魔的地点，”爆米花正缩在她后领和披下来的头发之间，以免被别人看见，“我打算醒了之后辞个职，然后继续赌酒，先弄到一个能打的超能力。”

    今天他杀堕落妖魔杀得挺费劲的。首先用上次拿到的迷堕火烛把一半妖魔迷倒，再用恫吓面具把剩下大多数妖魔施加恐惧状态，然后才能用傀儡之法，操控其中比较强大的妖魔，把所有妖魔都干掉。最后绕到地面上，摆上一些冰沙做标志物，开启【祖坟冒青烟】效果，才算完成。

    要绕这么大一圈，而不是直接恫吓的原因，是他的体型太小了，恐惧效果是要被看见才可能实施的。

    “辞职倒是没问题，我刚刚去领了这个月杀小妖的工资，我们的生活费是够了，”奚沉风轻声与他对话，“但是你要一直赌酒的话，和暮水金的约会该怎么办呢？”

    “我特意把时间空出来了，没问题的。”奚沉玉若无其事地啄啄羽毛。

    约会定在两天后，魔界研学小组的人们一致确定不会撕开次元裂缝的日子。

    “……你喜欢这个类型的片子吗？”奚沉玉看了一眼手机上被分享过来的电影票，眼神有点飘忽。

    “嗯，看起来挺有意思的，”暮水金看起来毫不心虚，“你想要爆米花吗？”

    他们最终没有买爆米花，直接进了观影厅，找到那相邻的两个位置，系好安全带。

    “等一下，这是5D电影？”暮水金给他检查安全带时，奚沉玉才回过神来——他刚刚在解决隔壁游戏厅里的一起拐卖事件。

    把受害者引导回家长那边后，他将注意力转回这边，看见六面的屏幕和可移动座椅，一滴冷汗从额角滑下。

    “是的。”暮水金也皱着眉，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在保证安全带完好的情况下，很难扑进奚沉玉怀里。

    没过多久，电影开场，上下左右前后六面的屏幕都暗下来。倏然，一道绿莹莹的灯光从前方屏幕下侧打上来，照出半个狰狞骇人的头颅。

    演播厅内响起寥寥几道惊呼。奚沉玉本来也不太能绷得住，但身边人的手猛地抓住他的，微凉的温度毫无遮掩地传过来，教人无所适从。

    他于是偏过头去看他，发现暮水金也正在看向这边，眼神专注，目光熠熠。

    他真好看。奚沉玉想。

    如果他们旁边没有什么鬼脸就好了。

    电影剧情继续进行着，剧情好像是一个少年走夜路撞鬼，然后请天师来降鬼的故事。奚沉玉只看了前面一点，评价为毫无新意的作品。

    后半段几乎都是打斗镜头，在椅子的挟持下，观众们被甩过来甩过去。少年请过来的天师挨揍，甩观众的椅子；天师画好法阵后厉鬼挨揍，还是甩观众的椅子：简直全方位挨揍。

    散场时，为数不多的观众纷纷骂骂咧咧，要给这部专揍观众的电影打差评。奚沉玉揉着自己明天必定发青的后背，与暮水金面面相觑。

    这要怎么装作意犹未尽？暮水金思考片刻，决定打一发直球：“要去我家吗？”

    奚沉玉眨眨眼，看了看现在的时间，耳朵尖有点红，说：“好。”

    他们去了附近的便利店，还在研究各自的尺寸，暮水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说一声抱歉，走到一旁去接了电话。奚沉玉也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风宝：“对了，有件事忘了在你出门前说。”

    风宝：“你在的那个地下城市和黑荆棘城堡不是一伙的吧？这样催生堕落妖魔，会导致人口锐减，劳动力也因此下降。如果这是人类社会，我会说这是其它敌对势力发动战争的好时机。但妖魔之间实力差距非常大，也许不能按我们的情况来推算。”

    风宝：“无论如何，多注意一些吧。”

    战争……？

    奚沉玉回了个“好的［捧爱心.jpg］”，有点茫然。

    自从国家统一世界以来，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而上一次叛乱是五十年前，南方地区有个人想复辟封建王朝。但是他别说统治能力了，就连管理能力都堪忧。最后结果是军队还没打过去，他们自己就解散了，完全是个闹剧。

    因此，奚沉玉是个完全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对战争的概念纯粹来自英雄小说、悲情电影与对和平的颂歌之中。

    在他的认知中，战争就像一座熔炉。英雄们自然如上好的璞石般，被炼出各自的光彩。但普通人都只是薪柴，不断被投入炉底，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下。

    奚沉玉虽然搭载了超级英雄（制服）系统，但抽取的超能力与制服都没有攻击那一类的，自然也不会认为自己属于“英雄”。与之相反，他马上想到自己在魔界养的那群易堕落妖魔。

    这两天里，一旦赌酒失败，他就跑到魔界那边呆着。勒若柯虽然表达能力有限，但其它能力都强到不行，不仅把他们的小基地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多次探查到催生堕落妖魔的组织，然后奚沉玉出马，把堕落妖魔都鲨了，其它易堕落妖魔就救回来。

    因此，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奚沉玉的抽奖次数已经变成了793次，制服词条57个。而基地妖口数也有几百了。

    也因此，上面的巡逻强度提升了，他们两天转移三次，目前在策划第四次转移。

    其实频繁转移基地，对身体差的妖魔不算好事。但易堕落妖魔中有一些会空间转移阵法，他们群策群力，把原本的小型阵法改成大型阵，还能用过即毁，不怕被追踪。所以每次转移基地，只需要预先选定下一个基地的地点，然后开启阵法就好。

    但是如果有其它势力发动了战争，城中又有哪里是安宁的呢？

    奚沉玉既想马上分心去魔界，跟勒若柯讨论这件事，又想回家继续赌酒，先搞到一个能与大妖魔抗衡的S级超能力。所以，在暮水金接电话回来时，他当即就想找理由离开。

    但暮水金先开口了：“抱歉，警局那边有特殊情况，我得马上走了。”

    说话间，已经有一辆黑色车停在便利店门口，看车牌号，是隶属于特殊部门的专用车。

    “没关系，我也正好有事。”奚沉玉立刻说。

    这是大实话，但暮水金似乎以为这是他善解人意的体现。在离开之前，他歉疚地在奚沉玉脸颊上落下了一个简单而快速的吻。

    而这就是奚沉玉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一直神采奕奕的原因了。

    “不要吧哥，”刚从警局训练回来的奚沉风说，“赌个酒也能这么精神的话，就完全跟酒鬼一样了啊。”

    “去你的。”奚沉玉这样说，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喝了一口酒。

    奚沉风于是又观察了他一会儿，才说：“等一下，你这不会是初恋吧？”

    “当然……当然不是啊！”这回奚沉玉就颇有些恼羞成怒了。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停住了——他触发了心想事成效果。

    另一边，暮水金坐上车，环视一圈。

    “鸢姐呢？”他问。

    “在跟一起抢劫案，追两天了，正在关键时刻，所以这次行动没叫她。”旁边的警员说。

    暮水金闻言，往后靠在椅背上，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