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梧醒来后静坐了好一会儿,默书一直守在殿外,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进来才发现江烬梧早已经醒了。
“殿下?”
江烬梧道,“伺候笔墨。”
“是。”
过了会儿,江烬梧让默书把他写的东西送去翰林院,“让翰林院拟旨吧。”
默书正要退出去,江烬梧忽然问他,“默书,谢昭野现在在哪?”
默书早就打听好了,就等着江烬梧问了,“谢大人回京后暂住在敬国公府。”
“蕴淳那?”
“您忘了,老国公的陵墓图纸还是谢大人画的,小国公和谢大人也一向要好,又正值陵墓修建工程的收尾阶段,小国公应该也是有要谢大人指点的地方。”
白蕴淳和谢昭野确实要好,谢昭野这人精通各种偏门把戏,当年白家还未平反时,谢昭野可以说还救过白蕴淳一条命,加上白蕴淳年纪小,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更容易崇拜谢昭野这种人了。
江烬梧说,“知道了。你去吧。”
*
很快,任命的旨意就传达下去了。
让谢昭野和五皇子江钰乾同时上任工部侍郎,谢昭野暂理工部一切事务,江钰乾作为副手从旁学习。
这一旨任命下去,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说已经辞官一年的谢昭野什么时候忽然回来了,还有太子竟然让五皇子江钰乾入朝?
朝中谁不知道谢昭野可是太子的心腹,都在猜测太子把谢昭野放在工部是为了收紧对工部的掌控,可偏偏他又放了一个五皇子一起过去。
连一直致力于让五皇子入朝的秦固安都不由纳闷太子是不是憋着什么坏?
这边江烬梧还没来得及召新官上任的谢昭野,他就先被雍武帝喊过去了。
五皇子江钰乾也在。
江钰乾身上没什么要紧事,平时只喜欢开开诗会或是约着好友出去游玩,不过自雍武帝病了以后,他倒日日都来永和殿侍奉。
“陛下。”江烬梧行礼。
雍武帝摆摆手。
江钰乾给江烬梧见过礼后便说,“我去看一眼父皇的药怎么样了,皇兄和父皇说会话吧。”
永和殿的宫人们也退了出去,只留下雍武帝和江烬梧。
雍武帝今天的精神不错,靠在软枕上,脸色也带着血色。
“你让谢昭野到工部去了?”
江烬梧:“赵大人丁忧,工部侍郎的两个位置又本就空缺,近来工部事多,缺不得人,谢昭野很合适。”
雍武帝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你和谢昭野交情匪浅,应该知道,此人城府极深,又胆大妄为,如果不能掌控,就不能轻易起用。”
“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让他重返朝堂?谢昭野这小子连皇家都敢视作棋子来利用!一年前,给褚家翻案之后,你说他会辞官,于是朕饶了他一次,你倒是大度,说召回来就召回来?”
江烬梧默然许久,问,“陛下真的饶过他吗?”
不待雍武帝反应,江烬梧直言,“一年前,尾随谢昭野出京的暗卫,难道不是陛下派去的吗?待谢昭野出了京便将他格杀,这也是陛下的命令吧?”
雍武帝微微瞪大眼,“你知道?……怪不得,我说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怎么还有命回上京!你竟然连朕的暗卫队都掌控了?”
“历代暗卫队只听从龙椅上那人的命令,说掌控,陛下也着实看得起我,我只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做了点手脚罢了。”江烬梧道,“但此事,是陛下失约在前。”
雍武帝眯了眯浑浊的眼睛,“这么说,你是执意要起用他了?”
“陛下放心,我与陛下不同,我在太子位上一天,就绝不会把百姓与江山视作儿戏,更不会因私欲将这些置之脑后,我曾答应陛下的也绝不会食言,我用谢昭野,是因为他合适,仅此而已。”
雍武帝看着江烬梧,气息逐渐有些不稳,“好,好,好。”
“臣还有一些政务堆积,便先回东宫了。”说完,江烬梧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才退出去。
毫不意外身后又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
“皇兄。”刚出来他就看见江钰乾在等他。
“何事?”
江钰乾踌躇片刻,“皇兄让我入朝是不是因为外祖?若是因此,我可以去和外祖说的,我并不想入朝,更不想和皇兄争什么。”
江烬梧打量着江钰乾。
江钰乾比他要小六岁,今年刚及冠,也不是小孩子了,少时他还没被废时,虽然坤宁宫和长乐宫不太和睦,但稚子无辜,他经常带着江钰乾读书,江钰乾同他还算亲近。
江烬梧叹了口气,“你别多想,让你入朝是因为你的确已经到了时候,你是皇子,不能整天沉迷玩乐,也该是时候学习怎么参与政务了。”
江钰乾讷讷,“可,可是皇兄,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朝堂那些事情,能力也不足,我怕我去了工部会添乱。”
“无妨,有谢昭野在,你只需从旁学习经验即可,你们正好同龄,他会好好教导你的。”
“……”江钰乾有点难为情,“皇兄,我有点怕谢大人。”
江烬梧:……
*
“殿下。”默书小声,“谢大人到了。”
谢昭野一身绣着孔雀的绯色官袍缓缓从殿外走进。即使是下跪行礼时一举一动也是格外赏心悦目。
他本就面若好女,生得一副好相貌,一身绯色,清雅沉郁,艳郎独绝。
不怪总有人想给这厮做媒。
江烬梧现在也没想明白,谢昭野靠着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相貌,再辅之八面玲珑的手段,少有人不对他抱有好感,江钰乾怎么会害怕他呢?
江烬梧回过神,“默书,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谢昭野笑吟吟,“殿下想臣了吗?”
类似这种话谢昭野总是张口就来,江烬梧早就习惯了。
“你要回来,孤让你回来了,但在其位谋其政,不管你要做什么,别拿百姓做玩笑。”
谢昭野:“殿下还是不信我是为殿下回来的吗?”
江烬梧轻瞥他眼,“工部现在最重要的是皇陵的修缮工作,若是别人孤可能该需要留些时间给他适应,但你应该不需要了吧?”
“自然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既然如此,你便早日接手工部的事务吧,另外,孤让乾儿做你的副手,你们虽然同级,但他主要是去学习的,工部还是由你做主。另外……”江烬梧顿了顿,“你注意些,别对他太严厉。”
谢昭野:?
谢昭野笑了下,“原本我还在猜测殿下让五皇子去工部是想让我抓些他的把柄还是真的想让五皇子学习……确是我想岔了,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慈。”
江烬梧反问,“你是在说孤过于心慈手软了?”
谢昭野摇头,“我知殿下向来杀伐果断,心慈手软是远远谈不上的,只是,殿下总是容易对无需留情的人留情,难保不会在日后生出祸患。”
前世江烬梧一封绝笔信实在让他心有余悸,现在谢昭野暂时摸不出问题,看谁都觉得可能有问题。
更何况,雍武帝子嗣不多,正常活到大的一共就五个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现在一个坠马而死,一个被终生圈禁,还有一个六皇子从小在冷宫长大还有不足之症,无甚危险,前世江烬梧自尽后,雍武帝没多久也崩了,最后能上位的只剩下了江钰乾。
江钰乾是既得利益者,不怪谢昭野多想。
“那这也是孤的事,与你无关。”江烬梧道。
谢昭野顿了顿,到底还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劝说。
无妨,这一次他留在这里,拼死也会护住他。
江烬梧不欲再留他,谢昭野却没什么脸皮,笑嘻嘻瞧了眼外面的天色,“都这个时辰了,不若殿下让我蹭一顿午膳?”
从前谢昭野也常在东宫留膳,不过那时谢昭野明面上还是西宁侯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江烬梧对谢昭野和颜悦色是给西宁侯面子。
谢昭野又卖个惨,“臣今儿起晚了,早饭来不及吃,现下都快饿昏了。”
自己起晚了才没吃上早饭也好意思卖惨?
江烬梧看了看谢昭野,召来默书,“传膳。”
谢昭野眉眼弯弯,“臣就知道,殿下还是心疼臣的。”
江烬梧不想理他,起身到殿外去。
今日天气好,比昨天回暖了一些,地上的积雪都化了不少。
谢昭野立于江烬梧身后,比起前日晚上匆匆一见,他直到现在才有了点实感。
江烬梧没有死,他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重生后,谢昭野马不停蹄从徐州赶回上京,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刻意去想得知江烬梧死讯时的心情。
十五年前,先皇后白氏为保亲族选择自尽以死明志,这一直是江烬梧心里的一根刺,谢昭野怎么都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情况,会让江烬梧走上白皇后的旧路?
彼时大街小巷都传太子是因为趁皇帝病重时夺权失败沦为阶下囚,这才羞愤自绝。
可谢昭野太了解江烬梧了。
且不说雍武帝病重后,江烬梧早已收拢了大权,就是江烬梧真的对雍武帝起了杀心想提前上位,以他的才智手段,若是想达成目的,便绝对不会被抓到把柄!
这桩桩件件都不符合谢昭野的认知,奈何他前世紧赶慢赶回到上京后,上京早就变了天,他想追查江烬梧的死因却因为是宫中秘闻,始终找不到一个还活着的知情人,连江烬梧的表弟,小敬国公白蕴淳都不知所踪。
“你在想什么?”
谢昭野回过神,便见江烬梧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谢昭野笑了笑,“臣只是想,臣再也不要离开殿下了。”
江烬梧负在身后的手蜷了蜷,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抬起步子往前走。
谢昭野连忙追上去,“殿下等等臣!”
江烬梧声音淡淡,“你若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可以直说,不用如此。”
谢昭野大感冤枉,“臣却不知,臣在殿下眼中就是这么个无利不起早,无半点真心的人吗?”
江烬梧停下脚步。
谢昭野一时不察,险些撞到江烬梧身上去,还好及时刹车了。
江烬梧转身看着他,问他,“你不是吗?”
“……前半句我认了,可后半句我可不认!”谢昭野又借机表明心意,“我虽凉薄,但少有的真心也全在殿下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