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

    江烬梧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就是在谢昭野面前也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

    谢昭野不敢相信,江烬梧对于给先皇后抄经一事竟然如此……虔诚吗?

    “好吧,殿下,我错了。”

    江烬梧咬牙,“要不要孤赏你一面镜子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敷衍?”

    “殿下,臣——”

    谢昭野话说一半,又被打断了。

    这次是默书。

    默书是来添安神香的,推开门看见站着的江烬梧后便是瞳孔一缩,又看见了谢昭野,心头更是忍不住猛的一跳。

    “谢大人?!”

    前脚被赶走后脚偷溜进来就被抓包了,也就是谢昭野脸比城墙厚,此情此景还能泰然同默书打招呼,“小默公公。”

    江烬梧瞪了还没个正形的谢昭野一眼,立刻吩咐默书,“把他给我扔出东宫去!”

    默书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把谢昭野请出去。

    谢昭野见江烬梧好像真生气了,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再留下来寻江烬梧的晦气,只能接受被“请”出东宫。

    默书快速回到江烬梧的寝殿。

    江烬梧一边煮茶一边生着闷气,见他回来,“他滚了?”

    默书小心打量着江烬梧的神色,“谢大人已经走了。”

    说赶谢昭野走的是江烬梧,听到真把这厮赶走了依旧不高兴的还是江烬梧。

    “昨日……今天还敢嬉皮笑脸出现在孤面前!”

    默书听着这话,眸光闪了闪,上前给江烬梧添上煮茶的水,随后问道,“殿下可还记得现下是宣徽几年?”

    江烬梧皱皱眉,“宣徽二十五年啊,默书,你怎么了?今日不舒服?”

    “没有,奴才方才在心里算个日子呢。”默书笑吟吟。

    ——今日是宣徽二十七年正月十六。

    看来这一次殿下的记忆是错乱到一年多前了。这种情况之前发生过一次,江烬梧喝过药后第二天下午就提前醒了,所以默书也有些经验了,先吩咐人再去熬一碗药,他则先稳住江烬梧。

    默书谨记那位姑娘的提醒,如果发生了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必然不能让江烬梧的记忆产生错乱,否则最后痛苦的会是江烬梧。

    “殿下方才怎么同谢大人吵起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听到默书询问后,江烬梧僵了一僵,脑海里涌现出昨日那些荒唐的画面,素白的脸不自觉染上了一点淡粉。

    “孤不想提他!”江烬梧岔开话题,“孤好像还没醒酒,你去让厨房煮一碗醒酒的来。”

    默书正惆怅着待会怎么哄江烬梧把药喝了,听到这话自然赶紧应下。

    不过说到醒酒,默书似乎知道江烬梧现在的记忆在哪一天了。

    宣徽二十五年三月初十。

    之所以默书把这天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就在前一天,西宁侯因为多桩大罪被夺了爵位,下放大狱,虽然雍武帝还没做出具体的处置,却也意味着西宁侯这座大山算是彻底倒台了,只剩下一些党羽还逃蹿在外。

    这一天,从不饮酒的江烬梧在快破晓时才带着一身醉意回了东宫。

    江烬梧曾长居道观,即使后来被复立太子了也从不饮酒,更别说是大醉了,所以那一次默书记得很清楚。

    默书还记得,那一次一向爱洁的太子殿下难得衣裳和头发都有些凌乱,就是因为醉酒不小心在回宫时跌了一跤。

    *

    “这怎么不像是醒酒汤?”江烬梧喝完才问。

    默书的神情无懈可击,“这是太医署的新方子,有安神的用处,殿下昨天回来的晚,奴才怕殿下晚些会头疼,就让下面的人熬了这个新方子。”

    江烬梧也没有怀疑,“这样啊。对了,孤令京畿大营的人全城搜捕西宁侯世子,还没有消息吗?”

    ——西宁侯世子卢隐,在西宁侯被捕,侯府被封的时候逃走了。

    江烬梧下令全城追捕。

    不过这卢隐还是有些本事的,愣是逃蹿了小半年,还是在半年后江烬梧去南疆边境收复南溧的时候才顺手将其逮捕了。

    卢隐先是畏罪潜逃,后又犯了通敌的大罪,自然是被江烬梧亲自下令斩杀了。

    不过宣徽二十五年三月,卢隐还没有被抓。

    默书安慰江烬梧,“殿下不用担心,这卢隐就是条丧家之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江烬梧蹙了蹙眉,“卢隐是西宁侯亲自教养的世子,不能过于轻视了。”

    “殿下是担心谢大人吧?”毕竟西宁侯的罪证可是谢昭野一手收集的。

    谢昭野初入上京时就成了西宁侯的幕僚,后来被西宁侯推举入仕,自此步步高升,西宁侯虽然作恶多端,于谢昭野却有提携之恩。

    在此之前,谁能想到谢昭野居然会是最后扳倒西宁侯的人?

    若说卢隐最恨的人,一就是谢昭野,二就是江烬梧。

    “他哪用得着孤担心。”江烬梧冷声。

    默书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口是心非。

    他陪着江烬梧说了这么会话,药效终于上来了,江烬梧的意识开始迷糊,困意上涌。

    “默书,我困了。”

    默书:“应该是安神汤的作用,奴才伺候殿下休息吧。”

    “嗯。”

    这一天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江烬梧没再醒来,一直昏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

    一睁开眼睛,脑袋就是熟悉的胀痛,这是药物的后遗症。

    默书不敢隐瞒,把昨天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江烬梧。

    江烬梧抿了抿唇,“谢昭野没发现什么不对吧?”

    “没有,也是巧得很,殿下的记忆停在了宣徽二十五年的三月初十,似乎是前一日和谢大人闹了什么矛盾,所以直接把谢大人赶走了,依奴才看,谢大人并没有发现不对。”

    “宣徽二十五年三月初十?”江烬梧抿了下唇。

    怎么会是这一天?

    “孤……当真没有乱说话?”

    “殿下放心。只是,殿下中途苏醒,看来正如涂药师提醒的,这一副方子的药效也在减弱。”

    默书在心里祈祷着涂药师能早去早回,谁知道下个月十六会不会又如此?

    江烬梧垂下眸子,“孤料到了,只是比孤预想的时间要快。”

    “殿下,其实奴才觉得这件事其实不用瞒着谢大人,谢大人学的东西杂,见识也广,说不定谢大人会有法子?”

    “不。”江烬梧执拗道,“孤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智,即使那个别人是谢昭野。”

    见江烬梧坚决,默书也不好再劝,只会躬身出去传早膳。

    江烬梧独自站在窗边,阖上眼,脑海里回荡着涂鄢的话。

    【若一直找不到把蛊虫引出来的法子,失智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到最后,若是好些的情况,神智会退化成三岁幼儿,不记事,不识人,若是坏些的情况,会神智错乱,疯癫无序。】

    江烬梧再一次告诉自己,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那样。

    *

    “谢大哥,要不我还是走吧。”少年坐立难安,“要是表哥知道我逃了武师父的课跑来这里我就完蛋了。”

    “啧,小小年纪怎么畏畏缩缩?再说没有逃过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谢昭野理所当然。

    白蕴淳一脸怀疑,“是这样吗?”

    “谢公子~”一品楼的老板琴姬扭着腰肢过来,一举一动端的是摇曳生姿,“谢公子今天怎么得闲来看琴姬了?”

    琴姬就这么在谢昭野旁边坐下,上半身仿佛没有骨头一样倚在谢昭野身上,看得白蕴淳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

    谢昭野面不改色地笑,“许久没来了,这一品楼的生意还是这么好,多亏琴姬顾念旧情还肯抽时间来见我。”

    琴姬捂着唇咯咯发笑,“瞧谢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和谢公子的关系哪是别人能比的?”

    琴姬这话说得暧昧。

    谢昭野唇角微微一勾,好似已经习惯。

    琴姬好像才发现白蕴淳,不由凑近了好奇地打量,“这位小公子是?”

    白蕴淳被琴姬身上的馨香逼红了脸颊,“我,我……”

    他才十五岁,哪见过这种场面?

    “哈哈,小公子这还害羞了?真是可爱。”琴姬捏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

    白蕴淳的脸蛋更红了。

    谢昭野弯着手臂撑着脑袋,看着琴姬捉弄白蕴淳,还不忘也调侃几句,“啧啧,小国公啊,你也不小了,是得多见见世面才行,哪能见到个女子就被吓得结结巴巴呀?”

    “谢大人看着确实见多识广,蕴淳才十五岁,一向单纯,当然及不上谢大人。”这熟悉的阴阳怪气。

    白蕴淳听到他太子表哥的声音,脸一下就白了。

    完蛋完蛋,被抓包了!

    谢昭野身子一僵,干巴巴地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把坐的位置挪了挪,离琴姬远一点。

    但在江烬梧眼里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咳,那个,我——”

    江烬梧:“闭嘴。”

    谢昭野:“遵命!”

    琴姬用帕子捂着唇无声笑了笑,一双秋水美人眸瞧一眼谢昭野,又看一眼江烬梧,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又来一位龙章凤姿的公子爷,奴家这一品楼还真是蓬荜生辉。”

    江烬梧眸子扫了扫,轻轻掠过笑容僵硬的谢昭野,落在白蕴淳身上。

    白蕴淳都快被吓哭了,一个激灵爬起来,“表哥,我再也不敢逃课了!”

    “两个时辰马步,功课再加一倍。”

    白蕴淳直接腿软:“表哥!!!”

    “三个时辰马步,两倍功课。”

    “别!别加了,我知道了,会乖乖受罚的。”

    “来人。”江烬梧抬抬手,“送小公子回府。”

    白蕴淳蔫了吧唧被江烬梧带来的装着便服的亲卫护送回敬国公府。

    谢昭野见状迅速起身,“啊!那我们也走吧?”

    江烬梧扯扯唇角,泛起一抹带着丝丝凉意的弧度,“你不是很喜欢在这里喝茶听曲吗?急着走做什么?正好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劳谢大人带我见见世面了。”

    江烬梧打定主意,自顾自在原先白蕴淳的位置上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茶香四溢,江烬梧笑了声,“不愧是一品楼的招牌,这壶一品茶确实配得上享誉上京的名头。”

    谢昭野:“你若是喜欢,我明日给你送些去,你什么时候想喝了,随时都能唤我去烹茶。只是这地方多得是京里的大小官员光顾,你被瞧见总归不太好,我看咱们先走吧?”

    顿了顿,谢昭野又说,“这上京好玩的地方多的是,等我们放完灯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如何?”

    “你急什么?”江烬梧眸光清浅,淡淡掠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这里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朝廷的大小官员都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

    “坐下,喝茶。”江烬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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