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梧沉吟片刻,吩咐默书出了趟宫。
当天整个上京就飞速传遍了,太子派人去了李诩府上申斥他私德不修,用的还是“其身不正,何以治国”这种言辞,然后命他闭门思过一个月,直把刚被李夫人灌了碗苦药逼醒了的李诩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默书还未走出李府的大门,就听到身后李诩晕倒,下人惊呼的动静。
李夫人是一点也不担心,恭恭敬敬把东宫的人送出了门,然后才折返回来,居高临下瞥了眼倒地的李诩,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随即呵斥一旁的下人:“愣着做什么?没看见老爷晕过去了?还不拖回房去?!”
没一会儿,下人又来报,说是秦国公府给她下了帖子,秦老夫人让她前去一叙。
李夫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搂住身边一脸无措和忧色的女儿,木着脸说:“去回了国公府,说夫君被禁足,我也不方便外出,等过些日子再去看望舅母。”
说完,又让人捡了些好物件一并送去秦府。
“阿娘。”才十一岁的李小娘子在母亲怀里抬起头喊了一声。
李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抚:“不怕,娘有分寸。”总归,总归她还得为自己的女儿打算。
她只是知道这一遭去国公府,他们又会怎么劝她,因为知道,所以才烦,只是,再不耐又能如何?秦家不可能让她和离的,她的女儿才十一岁,还未定亲,更不能有一对和离的父母!
怕污了女儿的耳朵,命人把女儿送回自己的院子之后,李夫人才招来外头候着的嬷嬷,面无表情吩咐:“派几个人,去把外面那母子三个接回来。”
“夫人……”
“不用担心,呵,他们想把我当软柿子捏,那可才是找错了人!”昨日被当街拦下,冷眼看着那女人故作可怜地演了一出戏,她那股子可怜之下藏都藏不好的得意和轻蔑,比李诩欺骗她还要让她愤怒!
她不屑于对付一个女人。只是他们都以为她脾气直,就不会耍后院的手段了,那才是他们的错觉!
她又淡淡吩咐贴身的丫鬟:“叫人把后院那些厢房全收拾出来。”
*
默书回宫复命,刚禀报完,就得知,他前脚回宫,后脚永和殿的林公公也出宫了,没一会就传回来,林公公也是带了雍武帝斥责的圣旨去的,顺带把闭门思过一个月改成了三个月!
李诩还晕着,这回灌了两碗苦药也没把人灌醒,是李夫人带阖府上下接的旨,转头还得把这道将李诩贬到泥里的圣旨给供起来。
三个月,足够沈蒙把他架空了。
江烬梧在议政殿后议完事后就让人去工部把谢昭野召来。
他才吩咐下去,正好苏允还没来得及退下,闻言有些惊讶,“谢侍郎不是一早就出京了吗?”
江烬梧:……?
“他出京做什么?”
苏允更奇怪了,“谢侍郎带了一批工部的人去锦州了啊,一大早就来找臣说明了,还说是殿下应允的啊。”
“难道殿下竟然不知道吗?”
江烬梧能说不知道吗?他淡淡一笑,“哦,是有这么回事,谢卿上报过,是孤一时没想起来。既然如此,便算了,索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等苏允几日全部离开,江烬梧才重重坐回椅子上,冷笑,“呵,跑得还挺快!”
是怕他秋后算账吧?还以为他不知道怕呢!
默书瞧出些什么,小心问:“殿下昨日和谢大人吵架了?”
江烬梧的牙磨得咯吱咯吱的,坚决不可能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捏紧拳头,“以为跑出去一阵子,孤就不计较了?休想!”
默书看着他这样,更好奇了,看昨晚谢昭野的模样,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呢,怎么今天看自家殿下这样,谢大人好像真干了什么捅破天的事了?
默书还以为这回江烬梧是真的恼了,谁知还没到午后,江烬梧就派出一个谢昭野也认得的朱雀卫拿着东宫的令牌去追工部的出行队伍了,虽然他的语气很不耐,一副烦透了语气——
“把这个交到他手里!天高路远,别不小心折在外面了!好歹在别人眼里是孤的人,孤丢不起这个人!”
但这给出去的可是太子随身带着的令牌!拿着这东西,不但能号令锦州的官员,甚至能调动锦州的军队!
默书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另一边,东宫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不到傍晚,就追上了工部的队伍。
谢昭野拿到太子令牌后,触着令牌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令牌主人的温度,一贯叫人看不出深浅的眸子也藏不住眼底的缱绻,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看得同行的一众工部低阶官员们一阵牙酸。
这知道的,是谢大人在感念太子殿下君恩深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着哪家小娘子送来的定情信物呢!
至于吗?
……还真至于。
要是他们之中谁能得东宫那位如此青睐,他们也忍不住不炫!
谢昭野笑容温和谢过送东西的人,“劳烦帮我带句话给殿下……罢了,大人不如休整一会儿,我手书一封带回上京,以表我对殿下的敬重。”
朱雀卫细细寻思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
顺带还根据太子的吩咐,避开人把李诩的事简略地说了说。
谢昭野笑意更深。
他就知道,无须和江烬梧明说,他也能明白,他每走出一步棋,下一步该怎么续。
唔,这大概就叫心有灵犀吧。
江烬梧第二天一早才拿到谢昭野的信。
拆信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因此并没有避着人。
信的前半部分倒还好,就是谢恩,然后撒娇,他都能透过信纸看到谢昭野跟他装可怜说出门在外吃不好也睡不好的神情了,他刚蹙起眉想,官员出公差的条件有那么差吗?若是这样,那得召户部尚书来聊聊了……然后,就接着瞟了后半部分。
……
“都出去!”
江烬梧死死捏着那信纸。明知道压根不会有人刚看他手里的信,但还是会生出被人瞧见的错觉。
默书愣了愣,看了眼自家殿下忽然沉下的脸色,虽不解,但还是呵退了殿内的宫人。
默书刚回来,江烬梧就飞快地折起信纸。
“你也先下去吧。”
默书一愣,但还是依言退下。
江烬梧又看一眼信,然后只看一眼,就飞快地,愤愤地揉成团扔在桌案上。
过了一会,又拿起纸团,铺开,咬着牙看完了后半封信,越看脸越烫,捏着信纸的手用力到发白。
谢昭野!!!怎么会有这么不害臊的人?!
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竟然……也太混不吝了!
果然,他就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他还当这厮回来后变了,根本没变!还是这么恶劣!不必想都知道,这货在写下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的时,肯定颇得意地在幻想他看到后出丑的样子!
他竟然也不想想,要是这封信让别人看见了怎么办?这是能让外人看见的东西吗?!
呵,怪不得是一品楼的常客呢!莫不是把他当那楼里的他哪个好妹妹来调笑了?
江烬梧忽然如梦初醒。好啊,他说呢,他怎么晓得这么多……
江烬梧盯着手里谢昭野的字迹,那双常年温和若秋水的眸子这会气得简直要冒烟了,他又狠狠再次把信揉成团!
捏在手里,重重地捏扁!
最后,扔进一旁取暖的炉子里,毁尸灭迹!
好,这一回,休想他轻飘飘地过去。
已经离上京有段距离的工部队伍一早就离开驿站继续赶路了。谢昭野没坐马车,是骑的马,今日本来天气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被一阵不知道哪来的冷风刮过,冻了他一个激灵。
嘶,果然还是在冬日,也不知道东宫里的人今日有没有穿足了衣服外出,不知是不是少时在冬日里落过水的缘故,他的手总是很凉。
*
谢昭野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冷落了的。
起因是,他两日一封的书信往东宫去,就算路程有些距离,但也早该有两封已经送到了,可上京却没半点回应来。
他还打听了上京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发生,能让江烬梧忙到没时间搭理他的那种。然而打听了也只能让他自己郁闷,只能又写了一封新的信送回去。
不过,这些信最后都进了东宫太子寝殿锁着的匣子里。江烬梧压根不看!
他当然是故意不看的,只不过他也的确事情很多。
谢昭野走的第九天,南溧的国书送到了上京。说经过休整,发现去岁的水灾影响有限,无须缩减岁贡,为表对大魏的臣服,今年的岁贡还会比约定的多交一成。
这封国书才是正经出自南溧女君之手。
和国书一起送来的,还有分别来自南溧女君和班越的两封信。
南溧女君把事情的原委悉数交代,表明自己的确因为识人不清被囚了一段时间,又表示了感谢,说明了班越亲自潜进王宫查探救她的事。后面更多的就是在问涂鄢的情况,她恢复自由后才看到涂鄢送来的数封求救,一边着急上火一边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回到江烬梧这里。她还提到了涂鄢曾说起过的那个大魏人!
只是很可惜,那个人警惕性非常高,即使被引荐到了女君面前,还是以自己曾遭遇大火毁容怕吓到贵人为由一再拒绝,加上引荐他的人很特殊,所以女君虽然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强硬地拒绝。
而那个引荐人,就是大魏派到南溧长驻的使臣。
江烬梧看到这心里升起的异样更甚了,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使臣名唤于凯云,当初派他去南溧时,也调查过,并未在他身上查出什么来,和西宁侯方的阵营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是这个于凯云自己生出了旁的心思,与卢氏余孽无关,还是他漏掉了什么?
江烬梧又看了班越的信。他所说的过程和南溧女君一般无二,同样提到了于凯云,甚至于他还见到了那个神秘人!只是没有看到他长什么样,可和那人对峙时却明显感觉得出那个人的惊愕,是那种认出了班越的惊愕!可惜那个人居然还有好几个高手相护,他为了保证女君的安危,硬是被他逃走了。
班越本打算把于凯云秘密压送回大魏受审,谁知,在抓捕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就在房中服毒,是自尽还是他杀也说不清。
另就是陇州兵营的寒症一事,不知道是不是防护及时,传染得并不广,也未传到百姓那里去,南溧女君还派了他们的宫廷巫医相助,和从上京带去的太医一起研制出了祛除寒症的法子。
这件事仿佛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
江烬梧捏着两封密信沉思许久,最后又给班越回了一封信。
然后便是把南溧女君的信拿去给涂鄢看了,让她写封回信,他命人顺道带去陇州,再让班越转交。
只是这于凯云却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的,未免人心动荡,也不能明明白白地把事情摊开说。否则不说别的,雍武帝那个性子,只怕被人找到机会进两句谗言,他随口就能再掀一场战事出来。
江烬梧临时让人去召了裴虎和苏允。
君臣三个商量了一阵子,决定暂时以病死来处理于凯云,又定下了去接替他的人。裴虎和苏允和他是一个看法,他们也并不想再掀起战事。这边商量完后,苏允就扭头去了永和殿求见,这些事由苏允来交代的效果比江烬梧去要好。
虽是一切的定下了,但那个所谓的神秘人还是让江烬梧很不安心。
默书见他忧心忡忡,“殿下有什么不解的,不如去封信给谢大人?说不定谢大人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江烬梧一愣,握紧拳头,最终还是抿唇摇了摇头。
二月底,谢昭野到锦州之际,前敬国公的新陵修建完毕,迁坟的日子是早两年谢昭野给的,定在这一年清明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