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快些,司道指尖凝出规则之力,在地面画出传送阵法。
在席清迈入阵法时,越澜冲了进来,被传送阵带着一同去了道衍宗。
司道回头看向越澜,冷声道:“到了道衍宗安稳待着,别坏事。”传送阵已经开启,司道没法把不识趣跟上来的人扔出去。
一句话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道衍宗。
席清抓住越澜的肩膀,“我先把他送到后山。”后山有司道布的阵,越澜被困在那里,轻易跑不出来。
司道点头,“送了他就快些来寻我。”
如果不能毁了新生,云洲就没有生路了。她自己没有把握,需要人帮忙。
席清抓着越澜眨眼间消失,只剩下声音回荡在空气里,“很快。”他也不愿意司道只身犯险。
席清将越澜扔到后山,马不停蹄赶回来。
司道刚才那句话是脱口而出,出口之后却有些后悔了。
越先生察觉到她的情绪,嘴欠道:“怎么,司宗主也知道你那弟子其实和我主人关系更亲近是吧?到时候你和我主人打,你说席清会不会捅你一剑,以报当年之仇?”
席清回来时正听到越先生这话,他刚才心中就有些猜测,如今却是落实了。
席清接着越先生的话说:“挑拨离间都用上了,怕我和师尊一起杀了你的好主人?”
越先生讥讽道:“主人神机妙算,你们去了也是枉然。”
席清站到司道身边,问她:“是司情,对吗?”
司道知道席清一向聪明,能猜出来是理所应当,但他这样问出来,还是让她的心悬了起来。
她没有看席清的眼睛,说:“只是猜测,不一定就是她。”
席清听着自己师尊的话,突然就觉得自己做的特别差,差到……让师尊这样不自信。
明明是十拿九稳的定局,师尊因为他,不敢承认,甚至在逃避。
司道这样,是在骗她自己,还是在哄他。
席清垂眸,认真说道:“师尊不必忧心,我知道是非对错,就算是她,我也只会站在正义这边。”
跟在司道身边这么多年,他就算再混不吝,也学会了苍生为重。
司道只是说:“先走吧。”
她在前边走着,方向却不是去红尘阁。
顺着曲折的小路越来越深入,已经不见天光,只能借着岩壁上的夜明珠取亮。
司道给席清介绍:“以前没带你来过这里,道衍宗守护的一方诛魔阵,就在前面。”
往里走十几米左右的路程,司道就会停下来扭动墙壁上的机关,每每扭动机关,司道就会特意放慢动作,一些奇怪难解的步骤,司道还会特意讲给席清听。
两人气氛正好,越先生在旁边煞风景,“司宗主讲的这么清楚,我也学会了。”
席清:“所以你得死啊。”他唇角牵起一端,“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走出去?”
越先生大笑起来,“难怪都不避人了,原来我没命好活了呀!”
司道觉得越先生是疯子,若不是有些事情需要越先生,她实在不会把这么个人带在自己身边。
席清握住师尊的手腕,往后边扔出条绳子套到越先生腰上,“我们不看他,也不听他说的疯话。”牵着司道往前面走。
走到尽头,司道迟疑片刻,像是在害怕里边将要见到的情景。终于,她按下最后一个机关,圆形的石门打开,石室上空的阵法透着淡蓝色的光。
司道走进石室,看着一身红衣的女子手持通体漆黑的利剑。
司情转身,脸上没有她往日的浅笑,“司宗主,反应好快。”
她又看向席清,“好师侄,你怎么不来师伯这里?你忘了师伯的腿怎么断的了吗?为了救你,我可是差点丢了命呢。”
最后,她视线落在越先生身上,越先生期冀地看着司情,司情没有说话,眼中只闪过一丝怜悯。越先生明白了,很快就垂下头。
席清答道:“师伯的腿,未必是因为我断的。但我却真的按照师伯的设想替你寻来了你想要的东西,在你心里,恐怕觉得我是个方便操纵的蠢货吧?”
散落在外的诛魔阵碎片,是席清拔下仙草魔草时附着在灵植根系上的。
而当年席清遇到危险一事,再细想起来,确实疑点颇多。
那时席清外出做任务,是与司情一道的。本来以当时席清的修为,很难遇到什么危险。可在择路时,因为司情的缘故,他走进了魔族的阵法,修为被压制,几乎是血战。
司情虽是长老,战力却比不得席清,还得席清分心护着。鏖战两日,席清筋疲力尽,魔族却似乎杀不完。
在长刀裹挟着魔气砍向席清时,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所以闭了眼,准备赴死。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倒在自己面前的司情。
后来是司道察觉她布在席清身上的禁制有变,赶来这里,带回了两人。
回宗门以后,无论是医修或是丹修,都说司情的双腿因为魔气浸染程度太深,再无力站起。
至于打破诛魔阵去取药这样大逆不道会让天怒人怨的话,司情自然不会说出来。
她只会让弟子把她的轮椅推到院子里,席清每次去找她,都会看到她在自怜自艾,强打起笑容应对他。
那时席清问过很多次,“难道就真的无药可治了吗?”
最开始司情只是不说话,后来,司情慢慢透露,“其实不是无药可治,更应该说是找不到合适的药,这腿伤,需要等级更高的药草。”
话指引到这里,剩下的,席清就会自己去找。
终于,席清找到了可能生长仙级灵草的地方——诛魔阵。
知道是这个地方的时候,席清其实是想放弃的。他知道诛魔阵于天下人的意义,也知道诛魔阵于自己师尊的意义。
所以他不再忙前忙后,只是抽了空去陪司情。那时他对司情越来越愧疚,几乎司情只要皱下眉,席清都会觉得是因为她的腿的问题。
他跟医修学了按摩、针灸。司情也配合他,任由他在腿上施为,连呻吟都没有。
有一次,司情按住席清施针的手,“清儿,别再试了,你有大好的时光,不该浪费在我一个废人身上。”
席清哪里听的了这样的话,司情的腿便是因为保护他而废的。
他说:“师伯,如果我能找到药呢?我是说我若是能找到方法,师伯能站起来,那该多好。”他还是压住了到口边的话,没说出诛魔阵上有仙级灵草的事情来。
他知道自己办不到,便不想把希望给人再夺走。
司情听了席清这话却是满眼希冀,“清儿,你说的若是真的,该有多好。”
事后席清忍不住想,司情师伯年龄其实也不大,如果她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未免太过残忍。
所以他又打探起来,他想,如果能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损坏诛魔阵,又能取到药草,该多好。
他每日都忙于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道衍宗首席因为司情长老的腿伤,修行一蹶不振,反而沉迷医修药草之道。
一次席清在红尘阁醉酒,他隐约说漏了些,“诛魔阵能不能打开再关上呀,诛魔阵上边为什么没有门……”
他趴在桌上,喃喃说着,司情没有喝多少,声音清晰,“先辈在云洲大陆上空设下诛魔阵,就必然有打开的方法,只不过这样的事没人做到过。但你说的这个,倒更像是暴力劈开诛魔阵后再快速修复阵法。”
司情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在他耳边,但却一字不差烙印在他心里,“修复阵法,有一物最为好用,是琴氏的养魂石,只可惜现在不多见了。”
席清酒醒之后就开始寻找养魂石,琴氏已经覆灭,那样的东西岂是好寻的?
半年之久,席清在替司情第四次做宗门任务时,才在任务地找到一块养魂石,他还专门找司情去验过。席清自己没有那些辨认法宝的眼力,但司情说这个是养魂石无疑,他便再没有疑惑。
席清带着养魂石裂开了诛魔阵,因为他不知道司情需要的是什么灵草,所以他进入诛魔阵之内,一边和魔族打斗,一边大把地薅下来长在地上的植被,不论灵草还是魔草。
他很抓紧时间,怕诛魔阵裂开时间太久,放出太多魔族,他设在外边的结界被冲破。
等他感觉自己拿够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并拿出养魂石去补阵。
“养魂石”掷上去的一刹那,席清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原本的一道小口子,裂成了深不见底的鸿沟,他拿到的不是养魂石,是裂魂石。
因为这些事情都是他一厢情愿去做的,席清从来没有怀疑过司情。
可一旦有了引子,一点点细想下去,他便又看出了司情当时的步步引导。
他说:“其实我很怀疑,师伯的腿伤。”
这样冰冷的怀疑的话,司情听了却只是笑,“是真的,你日日为我针灸推拿,难道还怀疑吗?”
席清摇头,“师伯脸上的面具戴的太厚,我不敢相信。”
若腿断是假,只为了骗他去破诛魔阵,他也只能评判司情一句机关算尽。可若司情腿断是真,他却无话可说,为了计划,她太狠也太疯。
司情笑了,“有什么不敢相信的?我对你向来是用心的,不然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在这里站着?”她只是做做样子,席清就那么配合,实在没法让她不喜欢。
席清眼神冰冷,一字一字道:“我师尊用一缕魂魄和全部灵力换我重生,这怎么就成了你的功劳?”
司情眼神阴狠,“她杀了你,救你是应该。我费尽心思才找到重生召唤术遗失的后半部分,送到藏书阁中,让司道看见!”司情情绪越发激动,“清儿,你该感谢的人是我啊!”
席清往前刚走两步,司情就举起新生来,“不许再往前!否则我立刻毁了诛魔阵!”
司道往前,站在席清身边,“好啊,你动手啊。”
司情见威胁无果,嚣张的气焰漏了一半。
新生受损,现在哪有威力去毁灭诛魔阵?司情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借道衍宗守护的这方诛魔阵之力修复新生。
司情将新生收入鞘中,“你现在也变得这般洞察人心,不如我们打个赌,你猜对了,我就将新生奉给你?”她一双美目看着司道,像是觉得对方一定会答应。
现在的情形下,司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受损的新生威力还有多少她不确定,所以她不敢贸然去抢,怕狗急跳墙,司情真坏了诛魔阵。
司道要求:“你立灵誓。”
她这就相当于答应司情要赌一把了。
司情毫不犹豫,指天道:“道衍宗司情立誓,我与司道打赌,若司道赌赢我,我便将新生双手奉上。”盈盈的灵力流转在司情和司道身上,最后隐而不见。
司情问:“现在可以了?”
司道抬手,示意司情开始。
司情说:“越澜有个弟弟,司宗主知道吧?”她话里的越澜,自然是在司道手中当人质的人。
“知道。”
听见干脆简短的回应,司情继续往下说:“我只想让司宗主猜猜,为什么他们兄弟俩用同一个名字?”
当时越先生代替城主之子落入敌军之手,必定是十死无生,越家父母不可能因为想要再寻到越先生而故意给小儿子起同样的名字。
而且凡间人注重避讳,就算是兄长用了的字弟弟都不该再用,何况是兄弟二人用一模一样的名字呢?
司道那日的调查,得到的只是简单几句概括性的消息,后边还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年龄上,越先生比越澜大了五六岁,越先生替死时已经十岁,也就是,那时他们兄弟二人都已经有自己的名字了,而越澜的父母,特意给自己的小儿子改成了如今的名字。
司情见司道眉间紧锁,像是胸有成竹,“凡人心思之恶毒,不是司宗主这种心怀天下之人能想到的。要么,你认输吧?”
司道还在思索,两人用同一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天赋乃至命运也就交织在了一起。
所以她应该从越先生与越澜的相似之处入手。
越先生此人,天赋异禀,在数年前就能制造出傀儡,如今他的傀儡术更是登峰造极。术法修为在云洲大陆也是首屈一指,是极其罕见的天赋。
那么越澜呢,同样的天资傲人,虽比不上越先生,可能被飞剑宗宗主看上,便就证明了他根骨不凡。
如果……司道心里猜测,如果越先生的父母后来知道越先生还活着,这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司道问:“越先生没死在敌军手里,回去找他的父母,被赶出去了?”
因为灵誓的原因,司情只能说实话,她不情愿道:“不错。”
再联合刚才司情的那句话,司道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越……越澜表现出了修仙的天赋,因为那时他已经和父母反目成仇,他的父母为了家族,便给小儿子改名,来借他的天赋。”她还是不习惯叫越先生为越澜。
许久,司情才挤出丝冷笑,“司宗主猜的不错。”
司道伸出右手,新生落入她掌心。
司情脸上的表情却怪异起来,像是阴谋得逞的兴奋。
司道因为全副心神都在新生上,便没注意到司情的反常。席清看见司情这表情后,立刻悄悄提醒师尊。
司道抬头,只看见了司情收回去的笑容,司道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司情说:“你现在这般懂人心了,念尘妹妹。”这话既是在感慨,也是在恶心人,她从来不这样称呼司道。
司情随意在石室内度着步子,司道在研究怎么毁掉新生。
半响无果,司道把新生收了转身,席清见状也拉着越先生往出走。
一道屏障挡在司道面前,司情说:“我还没让你走呢,别着急。”
这屏障是由头顶悬着的诛魔阵分化而来,司道不敢击破,只能原地驻足。
司情究竟想做什么!
屏障扩大,直至把司道几人罩在里边,没有留出一丝缝隙。
司道有些明白对方的意图了,这样,本来她是除非破开诛魔阵才能出去的,但是有个例外。
席清把琴氏的阵石放在了她体内。
所以,司道牵引着体内的阵石之力,在诛魔阵的屏障上划出一道门来。
司情看见司道走出去,“宗主的惊喜真是多啊,你拿到琴氏的东西了?”她有些遗憾地说着,这样还真有些难办啊。
司情又看向席清,“当初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跟我作对的,都把心剖了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价值呢?”
果然,司情是知道席清身份的。
司情站在原地思考,“所以,你灵力恢复是因为魂魄完整了。”她又看向司道。
诛魔阵突然光芒大盛,司情大笑起来。
新生从司道身上飞出,落在诛魔阵一侧,剑身的裂痕吸收着诛魔阵的力量,很快就修补好了裂纹。
这些事情在眨眼间发生,司道没有第一时间抓住飞出去的剑,便无力回天了。
等司道再抓住新生,剑尖已经将她带到诛魔阵附近,她用尽全力,才没让剑刺入阵法。
司情在下方抱着胳膊,面上满是自得。
等她确定司道下不来时,挥手发出数道消息,将本门长老和其他宗门都请过来。
诛魔阵对新生有着天然的吸引,即便司道拽着,它也一心想往诛魔阵上扑,僵持之下,司道手腕开始麻了。
席清知道眼前这场景被人看见,司道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他在消息被司情送出去之后立刻就去关这里的机关。
司情没阻止席清,只是在门被关上后,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血液落进石门的纹路。
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做完这些还好心给席清解释,“机关认主,我的血和司道的血滴进去效果是一样的,倒是外边的人进不来,只会以为是司道用血脉之力封住了机关。”
她转头看向和新生斗争的女子,笑的癫狂,“然后,等司道力竭,被新生引着破开诛魔阵时,机关会同时破开。届时,所有人都会见证大公无私一心向道的司宗主入魔!”
席清道:“真是疯了!”
他和司道一起握住剑柄,因为席清的加入,剑尖离诛魔阵略远了些。
席清说:“师尊,我和你一起,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他的师尊做的这样好,他才不要她背负骂名。
有席清在旁相助,司道慢慢恢复了些力气,虽不多,但好歹能再坚持会儿了。
司道清楚,她现在必须做决定了。
若真把自己和席清都消耗到没有力气,诛魔阵再破开,才是真的浩劫。
她对席清说:“你先下去,我们不能两个人都耗在这里。”
席清看向她,只见她偏过头,不愿与他对视,席清明白了,师尊不在乎名声,她也不怕千夫所指。
她是想趁着现在还有余力控制新生,破开诛魔阵。诛魔阵开,其他宗门的人和本门长老就会进来,多些人修复诛魔阵,胜算总归会大些。
哪怕最后修补不好,她带着琴氏的阵石献祭,总不会无路可退。
席清不会再让师尊做这样的傻事了。
他没有松手,“师尊,我有办法了。”
司道问他:“该怎么做?”她自己无计可施,如果席清有好的办法,不论代价是什么,她都可以。
席清垂眸,腾出右手来,在地上画着法阵,“师尊,你看。”
司道朝地上逐渐成型的阵法看去,这是个承托的阵法,能用来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席清,“这阵法有什么作用?”
席清画完阵,右手空出来,他对司道说:“给我一只手,我写在你手心。”
司道松开握着剑柄的左手递过去,席清握住她的手指,没有写,只是轻轻握了一下,然后就将司道从剑上推了下去。
司道对席清没有防备,坠下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席清要做什么。
席清持剑冲向诛魔阵,语音散在司道耳边,“师尊在,云洲便不会乱,祸乱众生的事情,还是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