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是被疼醒的,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缕缕暗光从窗中歪斜地爬了进来,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才四点半。
额头上被疼出细碎的薄汗,加之闷热的环境,谭溪感觉自己仿佛处于生与死的边界,只能蜷缩着,抱住肚子尝试减轻疼意。
留下大段关于凌晨的空白,眼睛扑闪着又闭上,直到因为舍友起床的动静睁开了眼,谭溪才有种恍惚的感觉,自己原来是睡了觉的。
她眯眼缓冲刺眼的灯光,只感觉自己头有点懵,一种恶心头晕的感觉在身体中蔓延,勉强强撑着下床刷牙洗脸。
周尹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嘴里含着牙刷,神情担忧地问她怎么了。
“应该是着凉了。”谭溪有气无力地回道,垂眸挤着牙膏,眼下淡淡的乌黑。
幸亏。
早上洗漱集合的时间有二十分钟,她把事情弄完就连忙找到藿香正气水,猛猛喝了一瓶。
苦涩从嘴中泛开,眉头皱起,谭溪也清醒了许多。
由于周尹被老师安排了事情,所以她就只能一个人去操场。
清晨的风凌厉地刮向每一个人,谭溪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谭溪轻“啧”一声,略微不爽,搞什么……
她只能咬牙坚持。
于是当她听到要绕操场跑两圈的时候,她感觉世界要崩溃了。
这就是“偏我来时不逢春”嘛,还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又幸亏。
“病号出列。”当听到连队教官说出的话,她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下。
今天暂且不用死了,先活一下。
由于肚子痛,所以当总教官说站军姿半小时的时候,谭溪甚至有点不道德地在暗自偷乐。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丝丝暖意从头顶流入每一根血管中,肚子的痛意淡了很多。
谭溪: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都是这样,晚上着凉,早上肚子疼,再没良心地窃喜可以晒太阳。
应该是暑假天天在家吹空调的原因,每次被太阳晒个十几分钟,背后就湿成一片。
抽完空洗澡,结果晚上又要训练。
恰好谭溪是个稍稍有洁癖的人,对一身的汗感到无限痛苦。
感觉自己要被折磨成精神分裂了,早上肚子疼美滋滋地晒太阳训练,到了晚上,看到站着笔直的路灯她都想骂一句“装货”。
另外,没有一天脚底不是痛的,几乎每个人在深夜回寝室的时候都是变异式走路。
宛若世界末日到了,丧尸潮般。
她和周尹互相搀扶,没走几步就会听到周围传来阵阵埋怨声。
每每此刻,她俩都会相视一笑。
眸色除了月光的冷色,还有几丝心酸。
-
军训的第六天。
今夜没有星星,黑布延伸到不知多远的地方,一轮残月孤单地挂在天上。
“今天是最后一晚,我们就不训练了,玩个小游戏怎么样?”教官不再严肃,反而笑着看着他们,眼角处堆出细纹。
双手向后背着,圆脸圆鼻圆眼中透出轻松。
“玩什么?”连中有大胆的问。
“击鼓传花。”教官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道。
谭溪有点紧张,她对这类游戏从来都是提心吊胆的,如果被传到自己手里,肯定会要求表演才艺。偏偏她毫无才艺。
与谭溪想法一样的人不在少数,“不会要表演吧,表演就算了。”
教官神情依旧,嘴角挂笑,但圆溜的眸子盯着那位同学,让人脊背莫名一僵,还特意压低语气,“那就全体同学俯卧撑准备。”
所有人沉默了,这教官……太阴了。
击鼓传花不一定会轮到自己,但俯卧撑真的是自找苦吃。
部分社恐人已在心底默默恳求别是自己,谭溪也是这里面的一大将。
教官看见他们乖巧的模样又笑得憨憨的,朝排头抛了个喝光的塑料瓶,“我拍手停了,瓶子停哪就算哪个人的。”
谭溪微微眯眼死盯着教官,神经绷紧起来,熬过去就好了……她是绝对不会让塑料瓶停到她手中的。
教官背过身去,有节奏地在拍手。
——“停!”
——“陈晏陈晏!”
——“停!”
——“怎么是我!”
——“……”
前面本来都是老老实实的按顺序玩,到后面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为了不表演随便乱扔,没有反应过来的就只能沦为炮灰。
其中一次,谭溪差点被周尹坑了,幸好在她眼神威慑下与唇角带笑下,周尹略带不舍地放弃了她的计划传给了别人。
“炮灰”们表演的才艺也很让人绷不住。
有人出列说表演打鼓,然后又迅速退回到队伍中,教官一问,她说她打的是退堂鼓。
教官:精神病……
还有人一出列就疯狂大笑,那样子跟入了魔一样疯癫,教官问他干什么,他就回教官说他在演《范进中举》。
教官:……神经病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认真表跳舞唱歌的,总的来说,具有一定的观赏性还有好笑性。
当然,对于谭溪来说,这样的好玩建立在她没有表演上。
最后一轮,谭溪稍稍松了口气,快结束了……
随着鼓掌的节奏,所有人都着急地抛走手里的瓶子。
当瓶子传到谭溪手上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一秒,直觉突然迸发,一瞬,她连忙把瓶子随便朝一个方向扔去。
谭溪深呼一口气,好险。
当瓶子被接住时,恰好鼓掌声停住。
教官回头,双手交叉,笑意盈盈地问,“瓶子在哪。”
谭溪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听到教官的发问,也好奇地抬头寻找被她砸中的倒霉蛋。
视线在暖黄的路灯下交汇,方从唯深色眸子中透出浓浓的无奈,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撒下一片阴影。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或许是错觉,方从唯撇嘴时有种撒娇的感觉。
谭溪呼吸一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连忙做口型,“对不起。”
方从唯耸了耸肩,认命般地走向教官,谭溪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又一次在心里道了个歉。
看似抱歉的谭溪:其实再重来一次,我也是不会后悔的。
“我要模仿教官。”
听到方从唯的话,所有人被吊起了胃口,连教官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以为是什么模仿秀。
教官抱胸,脸上只刻着一句话“这小子不错,还模仿我”。
“方从唯,入列!”他故意压低嗓子,严肃地又说了一句,“是!”
当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后,又是一阵爆笑。
谭溪同样笑出了声,抬眸看到方从唯一脸正经的样子,又戳到她的笑点上了。
教官先是忍俊不禁,后敛了敛神色。
就在方从唯要入列时,教官没有放过他,“没模仿出我的霸气,罚你做十个俯卧撑,然后换个表演。”
方从唯停住脚步,瞳孔放大,随后又有些委屈地看着教官,教官没有动容,于是他的视线又掠过人群,在谭溪面前停留了几秒。
谭溪仿佛看到他在说,我要碎了。
她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心虚地摸了摸脸,轻咳一声,低头假装在玩脚下石子。
迅速做完十几个俯卧撑后,教官问他打算表演什么,方从唯思索片刻便决定唱歌。
他站得笔直,逆着光,眼眸漆黑,唇角弯起微微的弧度。
拳头握紧抵在下巴处,假装是话筒。
谭溪稍稍侧头,透过缝隙看到他的样子,帅得很轻松。
“
It's rainning
In peaceful chaos
My heartstrings hug
Breathe deeply
I know I can't please everyone
Losing all hope was freedom
”
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低哑,更多的却是少年气的清冽,这首歌曲调是淡淡的忧伤,从方从唯嘴中唱出来很好听。
当他唱完,鼓掌声紧接响起。
“唱得不错,就是比我差了一点。”教官也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入列吧。”
入列时,方从唯特地朝后面看了一眼,两人对视时,他眨了眨眼,笑意更明显。
谭溪也眨了眨眼,轻轻地说了句,“很好听。”
他应该是听懂了,挑眉笑着。
方从唯这人还挺好玩。
后面解散回路上时,碰见方从唯。
两人的距离在人群中越来越近,也许是人群太过拥挤,也许是天气很热。
总之,两颗心脏靠近了。
谭溪心中一颤,突然朝身边看去,先是看到清瘦的锁骨,视线上移,偏淡的唇色,然后是——方从唯。
她抿唇,弯了眉眼,是在打招呼。
“不是朋友嘛,怎么把我坑得这么彻底。”方从唯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轻飘飘的,带着别样的韵味。
天气真是太热了。
谭溪干笑两声,“做我的朋友是这样的。”
“竟是如此,那也挺不错。”方从唯黝黑的眸子分散着细碎亮光,尾音拖得极长。
不错嘛。
-
次日。
北宁市的天气不讲道理,上午还是烈日炎炎,下午就晴转阴了。
上午的时候,他们除了站军姿听讲座,还有就是拍照,做校徽。
“方从唯。”
教官拿着一张纸按顺序的念名字。
“谭溪。”
听到名字的谭溪乖巧地站到了方从唯后面,依她所见,这个拍照的顺序大概是按中考成绩排的。
阳光被方从唯遮住得严严实实,谭溪戳了戳他的后背。
“怎么了?”方从唯回头。
“你中考多少分?”谭溪好奇地问,她其实是想悄悄比较一下两人的差距。
方从唯眸子微微眯起,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我记得应该是644。”
谭溪点头,两人分数一样。
说是拍照,其实很简陋,不知道哪里扯来的红布,随便挂在一个公告栏上,摄影师三秒解决一个。
在方从唯要拍的前一秒,他就取下了眼镜要谭溪帮忙拿着,谭溪一问,他就说想要拍得帅一点。
谭溪:……
很快轮到了她。
她并不太在意照片长什么样,每次拍出的照都让她想自挖双目,久而久之就免疫了。
着实是不太上镜。
校园内熙熙攘攘,她站在红布前面无表情,眼尾上扬着,齐肩的短发被风吹动,挺直了背,如青松挺拔。
方从唯推了推眼镜,垂下睫羽,掩盖一瞬的慌乱,手心微微出汗。
心跳得有点奇怪。
-
下午。
今天就要回家了,谭溪难掩心中兴奋,就算脚底痛得让人受不了,她也能标标准准地站好军姿,恐怕这是她军姿最标准的一次。
雨丝斜斜地吹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蜻蜓成堆成堆地飞悬在他们的头上。
而校领导正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讲述,抱怨声此起彼伏。
雨越下越大,谭溪能感受到头顶已经湿了,嘴里也忍不住抱怨,“讲讲讲,就不能开学的时候讲,神经。”
就算雨势越来越大,领导也依旧美名其曰:这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谁叫领导们都不用淋雨。
周尹在她旁边嘟囔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五百多人的怨气都要淹没学校了。
于是在大雨倾盆前的前一秒,他们才结束这场锻炼。
随着“本次一中军训就此结束的”落下,连掌声都没有,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朝宿舍跑去。
谭溪也是憋住一口气向前跑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不想淋成落汤鸡。
人群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存在,一把伞就这么突兀地撑着。
人来人往,只有一人漫步走着。
她带着探寻的眼光朝撑伞的人看过去,是方从唯,正好视线对上。
他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稍稍偏头,眼底眸光微转,似乎在思考什么,紧接着悠哉悠哉地抛出手中的另一把伞,“接住哦,不要淋湿了,我的新朋友。”
谭溪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伞,在开伞的过程中顺便道了个谢,“谢谢,开学还你。”
“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下雨。”她紧接着问。
“昨天听校园广播听到的。”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看到谭溪撑着伞的周尹连忙跑到她身边,略带夸赞地说,“还得是你,居然带了伞,先天预判圣体。”
“方从唯借的。”谭溪解释了一下。
周尹看着前面的方从唯,“正常人怎么会带两把伞?还有,你跟他挺熟?”
“可能是方从唯热心肠,喜欢帮助人。”谭溪猜测地回道,又紧接着回了周尹下一个问题。
“跟他没有很熟,”话一出口,谭溪脑海里就浮现了“朋友”二字,于是又开口,“一个不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