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为啥是我们！”一个如雷贯耳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当然，新学期新气象。现在是开学必须要体验的项目，正所谓“大扫除”！

    陈济南靠在秋的一侧，两人坐在一张积灰的沙发上不顾形象的坐了下来。“我靠——”荡起来的土全部都飞进两人的脸上，灰头土脸此时迎来了具象化的表达——“爆改黑皮体育生了。”陈济南双手抱臂，怀里揣着一个快比他高的扫帚说。

    秋艰难的开口：“你是爆改黑皮辣妹吧？”

    一阵咳嗽，两人狼狈不堪。

    “怎么说话呢？”

    秋环视四周，这间学生们口口相传的“恐怖图书馆”果然名不虚传。先不说能把人淹死的尘灰，满目疮痍的破旧墙面看起来时代亘古的久远。这里都能直接开设鬼屋景点了喂，最难受的是要去清理书柜缝里 ，这就需要把书柜整个扫一遍后再用湿毛巾使劲擦，直至手能磨出火为止。我们必须想象这是光荣的。

    “别歇了，今天下午要打扫完。”秋说。

    “你自己去吧。傻X老师傻X学校，我屮他姥姥，这么多人就叫咱俩，这个世道是怎样？小爷我在古代指不定是个哪个皇太子，再不济也是个大将军，哪用干这些累人活？”他精疲力尽地坍缩在唯一的牛皮沙发上开始神往自己三妻四妾的生活。

    “我去那里看看，等我速通恐怖图书馆。”秋走到最里的一间，这里相比外面干净利落多了，空间狭小，看起来只能容纳三四个人。三层木质的书柜上摆放整齐的书看起来崭新极了。有谁来到这里过吗？这儿在这间屋子里太偏了，但又不可否认的属于这间屋子的一部分。

    他仰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熟悉的天花板。之后他俯首打量着里间与外间的连接口。又往书柜里瞟瞟琳琅满目的典籍，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一本夹在两本古籍之间的一个黑色笔记本上。它的出现显的突兀又合情理。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秋去看那本笔记，他疑虑的把书捧在手中，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笔记——尽管书皮泛黄也还是焕然如新。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秋，那里面用打扫吗？”

    “我在这里，你去左边那个柜子扫吧。”秋下意识说。

    “那里是不是很干净？”陈济南气愤的说。

    “下次给你抄作业。”秋目不斜视的看着那个笔记，轻柔的抚摸那皮质的封面。

    陈济南：“……那我就大发慈悲让给你了，你慢慢扫。”

    秋慢慢翻开第一张，书页翻过的声音好像不留痕迹的风声，秋凝神静气的看着。

    第一页理应写了名字和用途。然而只有一个大大的“日记”二字。

    再翻一页，里面写有密密麻麻的字。

    [当传来那样的噩耗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办法，就当是我这个生命垂危的人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东西吧。]

    [我对医生说我有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让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洒满和平的阳光，不再受战争造成的摧残，让那些必须死掉的灵魂也能安家。医生说他只能给我开一些小药片让我停止这样虚妄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我不能一直这样？我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就那样对我？为什么？]

    下面是不同笔墨痕迹的字。

    〈二零一八年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分班后的第一天，一切都是新的。过去的、不管好的坏的大的小的多的少的开心的或悲伤的，都随风飘散吧！嗯，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抛开和关晓彤在一起的鹿晗，和新的偶像一起携手共进！〉

    下一页。

    〈三月十日〉

    〈今天，嗯对，看成绩了。考的差，真他娘的差。宋威龙考全校第六名，内心不愤。我非常生气。好吧，自己无能了。〉

    下一页。

    [从今往后你的日子都是悲伤的，直至死亡。]

    下面是仍不同笔墨痕迹的字。

    〈三月十二日〉

    〈今天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日子。CTM。学校也不知道按什么规定分的，分成这吊样。我一定要向第一前进。好吧，刚刚又开展了誓师大会，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虽然内心不如上一年澎拜，我仍要好好学习。考到660分以上，才能排进全省前100名，才能上985、211。嗯，先按近期目标吧。〉

    下一页。

    [这几天总是下着蒙蒙的雨，天阴沉沉的，心情也会因此沉郁下去吗？你是在盼晴天，亦或在盼着雨天没有结尾？是因为我们相遇在雨天吗？还是说我们的回忆被锁在下雨天？请你清醒一点！或许你早就忘记我们相遇在何时，对不对？你总是如此健忘。雨天当然很舒服，你不想窝在被子里沉迷在幻想的梦乡里吗？我们不会因风大而分隔在两个地方，我也不会因为雨而甩掉你牵起的我的手。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浅淡的字迹看起来来自两个不同的时空：

    〈三月五日〉

    〈重新定了目标。水到渠成，不须多虑——苏东坡。今天又发生了一件令人无语的事，排座位。我chao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给我一连串的打击。最后，我决定和梦莹、王淼当同桌。我坐中间，可能自己以前疑神疑鬼的，未拿真心对待别人，不要太自私了、做任何事，包括为人处事。一切都要好好的啊。目标分数660+  目标院校：北大！〉

    下一页。

    没有新生的文字。

    〈三月十五日〉

    〈今天周练，还记得上次周练后数学老师的一句“你这回考的怪好啊”我内心“……”这回一定要考好啊！〉

    〈前几天誓师大会其实不如一七年的好，但还行，还有84天，高考就来临了，那我的高三随之而来。也就84天，你认为慢，它会一下子不见了。努力，比心。〉

    下一页。

    [是因为我不善言辞，所以就这样对我吗？]

    字渐渐到看不见的程度。

    〈三月二十日〉

    〈该说些什么呢？从前，可能是过于“放荡”吧。但后来很少说话了，很少大吵大闹了。本以为就很平淡，誰曾想躺着也能中枪，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原来斗争是如此的残酷，我不想说自己很自私，我什么都不想说。既然说你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个所谓的名称，我不能改变你的意愿。我就是不喜欢和一个女同学在一起，我害怕宫斗剧，我不善言辞，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好好学习吧。我会变得更好。〉

    下一页：

    [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不喜欢跟别人结伴，我不喜欢精心去维持一段终将会消失的友谊，我更不愿意去与男人接触。我宁愿与世界脱轨。为什么我身边没有太阳？为什么我身边奸诈狡猾的眼神从来不会变？不是说我是自己的一束光？那些骗小孩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给我拿远一点，我现在只要有医生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奢求了。我不奢求成绩不奢求家庭。上帝，你听到了吗？就算我死了，我心爱的人也不能去死啊！]

    下一页。

    〈五月三十一日〉

    〈时间就像燕子自由自在的飞，但又遵循着大自然赋予的规章制度。四季轮回秋去冬来，我很苦恼，有这样一个令自己、令父母心痛的成绩。当然那便是整个高二的成果。我自己也很惊讶。休说改变不了，尽管那一点点微弱的优势被高二一年冲刷的干干净净，我看到某些人自高自大的样子我都觉得无比恶心。我想永远的远离这些人，只有成绩能够帮助我，更优异的成绩。目标：武汉大学 〉

    下一页：

    [就当我死了，那折磨就会停止了。]

    [我已经写不了字，吃不了饭了，只有医生还把我当人看待，给我流食吃。妈妈怎么不来看我，是我不乖吗？当我尿裤子的时候我就会大哭，医生有时会来有时不会来，有时候我就躺在那张湿透的床上消磨一整天，医生发现了尿渍会打我，会骂我。打我了，骂我了，我才感到我是活着并不是死了。这个所谓的世界就是一个可怕的地狱。我曾五十六次想过要通过死亡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它的目的是什么？靠着仅仅一点点的美好回忆折磨自己吗？秋往下看。

    〈三月三十日〉

    〈这几天给妈妈打电话每次都是10分钟左右。每次都是钱啊，这是我最后一次考不好。爸爸已经好久不理我了。〉

    〈一个连拥抱他人都没有尝试的人，是不是需要自信。〉

    下一页，秋沉思了起来。

    [爸爸来了！爸爸来看我了！他那厌恶的表情像是跟我说“你像一个婊、子”一样。爸爸总是那样说，因为这样富有情调。爸爸总是强迫我做一些不好的事，妈妈把我赶出家门。可是他们还是给了我生活费！他们很爱我，很爱很爱我！]

    [是因为我被你们爱着，所以我才该死啊！]

    下一页。

    〈二零一八年五月三日〉

    〈无论是谁都只是幻想，南柯一梦。努力，只为遇见更好的自己。很感激它，素不相识的人，多年未见的人，一堆我不想看见的人，还有一群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我全部都要离开，去远方。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你们，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谢谢你们的脸，那么，现在，就忘了吧……我要变得更好，考大学。〉

    下一页。

    [就算我逃了出来，我又能干什么呢？我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有什么用呢？我离开家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我只有这本日记了，只有这本充满希望的日记了。就算是现在在病床上的我也是只有它了。我那么多娃娃还有一些玩的挺好的朋友，他们会怎么想？我终于走了？还是说根本就注意不到身边少了一个人？我曾无数次质疑你们的真心。你们说我开朗、学习好、谁都能玩到一块，但是你们又知道我讨厌所谓的“一起玩”，既然玩就玩，为什么要特意说明“跟你玩”或“跟她玩”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投来同情的目光？我倒觉得自己一个人爽快的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的原因所以上帝让我一个人了。现在的我除了自己享受孤独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都告诉我，你们说受害者没有错。你们说女孩穿裙子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对女孩子有不正当想法的人。说什么“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你们说的没错，可是你们在哪里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控诉那样的人。坐牢就没事了吗？我他妈的没有一点错，我爸妈他妈就不爱我。错的他妈就是那些带有恶意的属于群体的目光，明明都已经结束了，明明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你们可以帮我却视而不见？妈妈也是，医生也是，听到我不干净后就不要我了。他坐牢了又怎么样，网上有人为我发声了怎么样？没有一个善良的人站在我旁边帮我一起扛过去。死亡就是结局。不是最好的结局也不是最难的结局。]

    [我终于舍身体会到了。]

    [等我死掉后，我的痕迹就消失了。]

    [我也就报答了你生育之恩。这样我就不欠你了。]

    [我他妈本来就不欠你任何东西。]

    秋想到，她没有再写下日记了。所以悲剧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他叹息了一声，然后随手翻到最后一页。秋有把书翻完的习惯。

    「天使来接我了。」

    「天使说会给我另一个人生。」

    「天使是唯一一个对我说“你太可怜了”的人。」

    秋眼角泛泪，他的心情复杂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只有无尽的哀伤与凄凉。像自由的诗人褪去了自由的外衣、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家破人亡。事实上对于对家庭没有一点希望的人，家破人亡便也不是最惨恶的遭遇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通过葬礼来蔑视死亡的人都是一个样子。来到这个世界，体会到所有的白眼和痛苦，最终含着这些死去。

    她是谁？

    是谁与他往日的心情如出一辙，是什么让他拾取到这本“死亡回忆录”？

    秋不得而知。

    为什么文字如此的冰冷和生硬？

    结局就是她没有考上大学然后不知道有没有举行葬礼的死去了。透着幼稚的笔记本，潇洒的笔迹和懊恼的字句，如果没有再次添加的字句，仿佛这就是一场喜剧，可喜剧的内核永远都是悲剧。不如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伟大的悲剧。

    如果他没有遇到属于他的快乐。

    如果他没有遇到祁山木。

    “靠，你扫完没？别告诉我你偷懒了……”陈济南的声音渐渐逼近。秋吓了一跳，私心把书放回原位，就像没有碰过一样完好如初。遭了，秋心想。陈济南不是傻子，这里一点没打扫是个人都能发现吧？

    “嗯？你打扫的挺干净的吗？”秋刚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陈济南开门走了进来。审视了一遍这个屋子顺手扔给秋一个湿抹布：“走，擦窗户去。”

    秋难以置信的环顾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他惊奇的发现这里似乎改变了什么——说不准是格局还是表面。刚才书柜是在这边吗？

    秋带有一丝恐惧的开口：“可是……可是，刚才这里还……？”

    “还什么，快走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集合了！”陈济南不容置否的走在前面。

    秋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是不可能看错的。

    “你是不是恐怖片看多了，这里确实是有这种氛围。”陈济南挑了挑眉：“快走吧，可能是你看错了？”

    秋：“可能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充满神秘的房子。他回头然后重重的把门关上这间屋子重新变成了一片寂静的领域。

    “济南，我想问你个问题。”秋一脸愁容的看着陈济南，他手中停下来擦玻璃的动作。

    “什么啊，有什么不懂的都问你哥。”陈济南笑了笑。

    “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

    “这个嘛，因为我看你的时候你的脸就像说“我超级寂寞快来跟我交朋友”！然后我就来拯救你了～～～”

    “说实在的，哥！”

    “呃呃……也有那个原因在的，但是觉得你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所以才交的呀。说什么拯救你，帮助你，都太肉麻了，因为跟你意气相投？可能吧，我也不清楚啊，我语文不好你别搞我。”

    秋听着听着笑了。

    陈济南看着他也笑了起来。更豪爽，更肆意。他用蹩脚的粤语道：“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保守直到永久，别人如何明白透。”

    “《最佳损友》，很喜欢的一首歌！”

    秋喜欢这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