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拂尘如游龙般环绕飞旋,白色丝须如利刃般缠绕而来,仿佛赋有灵智,直逼命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李心佑惊慌之中,踉跄躲避,身上不断增添的伤口渗出鲜血,疼得直打颤。

    可每一寸后退,也是对过往记忆的一步步靠近。他的耳边回荡起了曾经熟悉的声音,师兄们的嬉笑声、师父的训诫声、晨钟暮鼓的安宁……这些被封存的记忆片段迅速闪过,但在疾速变化后,拼凑成了另一部分记忆。

    他看见自己当年救下小白师弟,那个孩子的脸上还温存着感激,可转头在小白熟睡时,他的手又冷静地将毒虫塞入师弟的耳鼻;他看见自己随同门下山行善事除妖祟,可又在深夜独自折身回去,出于恶趣将一村屠戮殆尽,享受着孩童的哭喊声。而同门叔辈,对他的多端不轨,浑然不觉。

    最终,他被拂尘一步步逼至大堂前,浑身是血,跌倒在地,喘息不止。拂尘直捣而来,化作一道凌厉的光芒,在他瞳孔中飞快放大——

    “轰隆!”

    李心佑脑中记忆翻涌如潮,画面切换如疾风骤雨。那是师门覆灭前的夜晚,月光如水,洒在树林间。

    第一宗众人刚刚经历完一场恶战,正聚在一块生火疗伤。朦胧的月光穿透树梢,映在人魔脸上,那双眼睛冷得如冰,扫视着树下的人们。

    “心佑师弟,你独自在树上做什么?”

    人魔一低头,看到树下站了一人。他不语,那人犹豫片刻,还是踩着树枝爬了上来,坐到他身侧。

    师兄疲惫地晃了晃脑袋:“大家都在下面养伤,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没什么。”人魔望着远处,目光冷淡。

    师兄停顿了片刻,突然低声道:“师弟,其实我注意到,方才的战斗……你的术法有些不一样。”

    人魔眼底瞬间冷了几分。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有什么不一样?”

    “不是坏事,”师兄像是想消解气氛,声音却低了一些,“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人魔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树下聚集疗伤的弟子们,似笑非笑:“师兄,你跟他们一起的。为什么跑来找我?”

    师兄的笑容微微一滞,顿了一下才低声道:“……因为我看你一个人,像是有心事。”

    人魔的脸色不变,嗫嚅着低低重复了一句:“有心事?”

    师兄点头:“是啊。你受伤了也不说。我很担心你。”

    人魔略微一愣。

    师兄伸出手,想检查他的伤势,他却突然猛地受惊一般,抽走自己的手臂。

    “师兄,”他可语调平稳,像是不经意地问,可眼神已变得虎视眈眈,“你这么关心我,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师兄并未察觉异样,依旧安抚地笑了笑:“同门之间,彼此照拂,不是应该的吗?”

    他顿了顿,把金疮药塞进师弟怀里,语气轻柔地补充道:“其实师父常提起,说你很懂事,只是太孤单了。心佑,你平时总像……像是被别人欺负了一样。”

    “‘欺负’?”人魔语调里听不出情绪,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玩弄着手里的药瓶,“师兄原来是这么想的?”

    “你别误会。大家其实一直都知道。”师兄接着说,“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总是独来独往,生怕打扰别人。大家其实都挺同情你的。有什么事……别藏着,告诉大家,我们能帮的都会帮你。”

    人魔的笑意愈甚,眼底的阴翳却随着师兄的每一句话而加深。他忽然靠近了些,声音低沉:“是吗?师兄觉得,我很好?”

    师兄一怔,未等回答,一道尖锐的痛楚自腹腔传来。他不敢置信,艰难地看向人魔,却只见那张笑容未变的脸,近乎妖异。

    随着人魔抽出鲜血淋漓的手,眼前的人便拨动着树叶重重摔下。

    “你们瞧那边,是怎么回事?”

    “心宿大师兄死了!树上有邪祟!”

    “那不是邪祟,那是——”

    树上的黑影一跃而下,化作恶鬼的形状。受伤的弟子们强撑着站起,试图反击,可他们的剑甚至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鲜血飞溅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嘶喊着以命相搏,然而最终都化作击石之卵。

    乌鸦的叫声在夜里分外尖锐,混杂着哀嚎和哭喊声。人影晃动间,所有的声音逐渐变成呜咽。

    月光下,那张面孔扭曲地笑着,嘴角近乎咧至耳根。人魔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蹲在尸体间查看,准备将苟延残喘的活口一一毙命。几滴温热的鲜血,砸在枯叶上。

    这时,一道颤抖却尖锐的声音从寂静的林间炸开——“快停下,住手!”

    人魔回过头,好奇地循着声音走去。但走到中途,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驻足。地上一张满是惊恐的脸映入他的视线。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指尖,像抚摸一件精美瓷器般轻轻擦去脸上的泥污,低笑道:“啧,还真是吓坏了。”

    被木桩钉住手脚的心迟,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他看着这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李师兄,声音颤抖,却被愤怒撑得尖锐刺耳:“你疯了!……心佑师兄,那可是我们的同门啊。”

    他嘶喊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惊起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人魔没有回答,嘴角却挂着一抹阴冷的笑意,缓缓靠近。

    见他不言语,心迟的嗓音逐渐低下去,像是被压垮的弦:“心佑师兄,你不是与我们一同拜入师门的吗?大家如同手足,患难与共。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人魔嗤笑一声,蹲下身,面带嘲弄地与他平视:“‘为什么’?”

    心迟咬紧牙,声音痛苦到沙哑:“你也在山门接受师父的言传身教,你的胸膛里也有一颗心啊,难道你的心是用生铁铸的吗?你的手上沾满了人血,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噩梦?噩梦是什么东西?”

    人魔歪着头,露出一个古里古怪的笑容,伸手按住心迟的喉咙,力道越来越大。他声音轻柔道:“你们一个个,非要老是探究这些无聊的问题。”

    人魔诡异地笑着,另一只手从嘴里拿下匕首,刀尖一抖,就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

    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没有了舌头,说清字眼已经十分困难。但他的眼睛还在说话。他目光炯炯,自始至终紧紧盯着人魔。

    人魔将他的眼睛视作挑衅,恼羞成怒似地握住短匕。

    当锋刃沿着眼窝旋转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嗤啦”声。一线鲜红的血,随着黑白分明的眼珠跳出,滴滴嫩嫩地从眼眶边滑下。他将心迟的眼睛剜下,却不急着捏碎,而是好奇地捧在手心,冲着月光仔细端详。他像是在鉴赏一颗珍贵的珠玉,嘴里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人魔不得其解地打量着他剩下一只依然圆睁的眼睛,感到很是新奇,随之怪笑两声。

    “既然你觉得,我不应该害这么多人。我马上就让你们全部都能再次见到长老们,如何啊?”

    人魔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整个身子强行翻过面,用指甲在他后脖颈轻轻一划,把手从皮肤的裂口伸进他的后脑勺。

    此时,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最后只剩下风中枝叶的摩擦声。

    ——

    在距离咽喉只余刹那时,拂尘猛然停滞,白色丝须在空中轻颤,仿佛带着不甘,却没有继续落下。光辉微微摇曳,像是有一道遥远的叹息在天地间回荡。

    拂尘静止的瞬间,宛如一尊凝视众生的古老神祇。它微微颤动,丝须散发出柔和的光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压迫,仿佛在审视一个罪人的灵魂深处。

    一旁的石像被方才的落雷劈倒,从神座上滚下摔得粉碎,大火从碎石四向蔓延。烈火吞噬着大堂,将佛像和尸山一起点燃。浓烟翻滚,雨声渐起。

    脱力的李心佑俯跪在神像前,痛苦地捂住脑袋:“不!不可能……”

    他颤抖的手覆上脸颊。四周仿佛一场人间炼狱。眼球混着尸首残骸在血水中起伏,每只眼睛仿佛都死不瞑目,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冰冷的雨水顺着四肢滑落,将手脚冲刷得僵冷麻木。

    神像前,李心佑嘶吼着,发出痛彻心扉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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