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检查后，周奇带着沈知雨从自己实验室的一处秘密通道到了B大的停车场。

    “沈小姐，很感谢你配合我们。我来送您回家。”

    “可以稍等一下吗。”

    沈知雨打开手机，迅速打出了一条刚刚在检查时已经在脑中编辑好的短信，犹豫一会儿后，点了发送键。这条短信是发给陈未的。她在心里祈祷陈未不会拉黑小鱼的电话号码。

    沈知雨：我知道真相了。我现在想见你一面，可以吗？你还在B市吗？

    过了5分钟，沈知雨收到了回信。

    陈未：梦湾小区8栋2单元。什么时候到，我下楼等你。

    沈知雨：半个小时左右。谢谢你。

    陈未：没事。

    “送我回家之前，可以先送我去一下梦湾小区吗。”沈知雨在手机上查出梦湾小区的位置给周奇看，“我想见一个人。”

    路上，沈知雨一直闭着眼，沉默着，周奇以为她睡着了。距离目的地还有5分钟时，沈知雨却自己睁开了眼。她刚刚一直在想，想着今后该如何自处。她一闭上眼，属于沈知雨本人的回忆就在脑海内一帧一帧闪现。第一视角的回忆看不见沈知雨的模样，但所有人对她的笑容都在描述这个女孩对待世界的温柔。她会随身带着用自封袋装着的猫粮，遇到小流浪时就可以随时投喂；她会在不开心的时候打电话给妈妈撒娇，然后挂断电话后又坚强地自己面对；她会记得爱人，朋友和家人很细节的喜好，在被好好爱着的同时也在用力爱着身边的人......

    最后一段回忆是在车祸时。沈知雨低头看着手机，突然她所在的那一侧发生了猛烈的撞击。没有什么关于疼痛的记忆，沈知雨的视野一下子就熄灭了。再次恢复视线时，她能看到沈知雨的视野是颠倒的，左眼被鲜血盖住了。无力的四肢和减弱的心跳和呼吸让沈知雨无法动弹，只能发出微弱地求救声，但她感受到了这个娇小的女孩身上惊人的求生欲。

    但5分钟过后，沈知雨的视野就开始变得模糊。她能读到沈知雨的想法。她在内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啊，脸上流血了。不会破相了吧......想美美地走呢。他们....尤其是妈妈和哲哲，会哭的很伤心吧。也还是得哭一下，不然我也太惨了。哎，不行。想到他们每年来我的墓碑前送花，就感觉好想哭哦......”

    “但是大家，哭过之后还是要好好生活。也要好好想念我。”

    “哲哲......先给我守几年寡吧，然后去谈一段新的恋爱吧。不要找和我像的女孩子......那样对女生不尊重......爸爸妈妈......我不在了以后无所牵挂地去旅游玩耍吧，末末应该会替我照顾好他们......哎，末末肯定要伤心死了，但是我知道，末末最坚强了。”

    “真的，好爱大家啊。”

    在死亡面前，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突然显得弥足珍贵。在最后一秒想起的事情，大概就是为之而活着的，最珍贵的事物。

    沈知雨在车上闭着眼强忍住泪水。她想好了今后的打算。

    两人到达陈未给的地址时，陈未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她看起来比记忆里的还要瘦了一点，穿着T恤短裤，从表情上看不到太多的情绪。周奇把车停在她面前，沈知雨下了车，略有些紧张地走向了她。

    “你知道了？”陈未率先开了口。

    “嗯......对不起，之前对你死缠烂打的。不过现在我能理解你了。”

    “......你来是为了说这个吗。”

    “不，”沈知雨深吸一口气，抬头，尽量坚定地望着陈未的眼睛，“我做好决定了。”

    “我拥有沈知雨的记忆，因此我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因为她，因为她收到的爱意，才有了存在的机会。就当是为了感谢她，我会替她陪伴她所爱的人。我会作为‘沈知雨’存在下去。”

    “在沈知雨的记忆里，我能看出来，她真的很爱你，也很信任你。如果是她，她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的吧。无论你愿意留下来也好，还是离开也罢，我和她都会祝福你的。”

    陈未眼睛微微睁大了，良久，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她无法止住泪水，用手捂住了脸。傻子。最令我感到痛苦的是，就算知道你不是她，你却和她那么像。就算到了如今这一步，你所考虑的也和她那么像。

    沈知雨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住了陈未。这一次她没有推开她。

    “她在最后一刻的想法是，她爱你们。这也是我决心这么做的原因。”

    周奇在车里无事可做，一面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面看着车外交谈的两个女生。他忽然发现，对面那个女生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熟悉的东西——一个玉佛。

    这个玉佛，他也有一个。但他从来没戴过。那是他进入周家的第一天，周景文送给他的。哥哥周寻对他解释说，这个玉佛是传家宝，父亲手上有三个，按传统会传给自己的小孩，作护身符一直佩戴。“父亲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他最看重的实验结果，给你的是最后一个——这是在说，他今后会把你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看待哦。小奇，我以后也会把你当作亲生弟弟看待，你也要把我当作亲生哥哥一样信赖。”

    那时周奇还不明白，把玉佛给了“实验结果”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啊，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他把沈知雨送到之前的住处收拾了行李后，就按照沈知雨的要求送她回了家。沈知雨离开后，周奇就播通了宁青青的电话。

    “宁青青。我找到000号了。”

    沈知雨站在家门口，却再也没有了归属感。她提着行李在门口，像是祈祷般虔诚地伫立了片刻，拿出钥匙开了门。还没有换完鞋，唐许哲就冲了出来。但他没有向她奔来，而是站在客厅里，有些无措地望着她。

    沈知雨轻轻笑笑，走过去抱住他。

    “哲哲，虽然我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自己了，但关于我们爱的记忆，我都一分一秒不少地记着。谢谢你带我回来。我们之后就好好地在一起吧，好好地，把我（她）的记忆延续下去。”

    唐许哲愣了一下，很快用力地环住了她，泪水决堤。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很多，每次问到自己，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的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他很确信，就算能够穿越时空回到拔掉她氧气管的那一刻之前，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下定决心，不管以什么方式，都要带她回来。对，他就是这么想的，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以后也不会变。

    宁青青赶到实验室的时候，周奇正在办公室里翻着018号档案。

    “你来了。我想着如果是沈知雨第一个想见的人，那档案里应该会有所提及，就来翻翻了。”周奇说着把打开的档案递给宁青青，“喏，应该就是这一位了。”

    宁青青接过来看。

    陈未，女，27岁，与实验对象为好友。二人于大学结识，关系亲密。由于没有获取相关访谈记录，需重点注意......

    “如果她就是000号，那就意味着，她从一岁左右开始，就是仿生人了吧。”

    “嗯。根据周教授之前给我看过的信息，她的最初形态是相当不成熟的。为了迎合人类正常的生长发育周期，她经历了多次的重塑更新......而在最终版，也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周景文实现了我们没有做到的事情——身材外貌变化的模拟。现在的陈未，会有胖瘦的变化，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有衰老的出现。而你也知道，我们的机器人，制作出来后，样貌就固定了。”

    “所以......你一直让我们找000号，为的是她身上的技术。”

    “没错。”

    “那，也不可避免地要告诉她真相，甚至如果是为了技术，就不仅仅是做一些检查，甚至还可能会破坏她......”

    “不。虽然前面是对的，但我会保证不会威胁到她的安全......你问这些干什么？”周奇眯起了眼睛审视宁青青，“该不是见到沈知雨之后，你开始变得“不忍心”破坏这些机器人的生活了吧。”

    “你觉得这仅仅关乎他们自身？他们身边的人呢？他们被创造出来，一开始就被动植入了自己与身边人无异的观念。尤其是000号，从那么小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如果现在告诉她，她不是人，你觉得她怎么办？她身边那些不知情的人怎么办？我们真的要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给这么多人带来伤害吗？”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我告诉你，不怎么办。他们不过是按照某个人类的思维方式运行程序的机器人。如果说你口中所谓的伤害真的存在，那你也是帮凶。你以为现在金盆洗手就显得你高尚了吗？更何况，很多机器人都是他们求着我们......”

    “那001号呢，他也只是个机器人吗。”

    周奇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他咬着牙背对宁青青，攥紧了拳头，指甲磨破了手心。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伸手捂住面颊，转头盯着宁青青。

    “宁青青，看在寻哥的面子上，我不会伤你。但你自己要知道分寸，你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

    宁青青看着他那狼一样的眼神，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