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一)

    又是一年杏花微雨时。

    “上仙,请留步!”一位身着白色素锦装的妇人急匆匆地在谢烟客身后呼唤,“吾儿命悬一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烟客撑着竹伞回过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里仿佛有无尽的深渊:“你儿子咎由自取,此乃天道的制裁,我无权干预。”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应该救人吗!”妇人紧抱着怀中遭受雷劈、面目全非的儿子,失望至极,愤然言道:“你所说的天道惩罚,就是如此吗?”

    她心中认定对方不愿伸出援手,狠狠道:“我替我儿诅咒你!愿你被挚爱之人所弃,被至亲之人背叛,永无忠诚之士陪伴左右!”

    谢烟客沉默着背过身,轻轻捻了一下指尖的雨水,突然笑道:“我么?”

    “滴答……滴答……”

    此刻,窗外杏花花瓣轻轻飘落,拂过他的脸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静静地坐在窗台上,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

    虽然神仙不会做梦,但他却频繁地梦到那雨中一幕。那妇人的诅咒似乎灵验了,近日人间父母居所于夜半时分突发火灾,扑水不灭……幸好他给内室下了禁制,否则要面对的就是双亲的尸身了。

    ***

    许景非醒来时,身处一片繁茂的杏花林中。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杏花轻轻飘落,他坐起身来,迷茫的双眼逐渐聚焦,回忆起之前的种种,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

    这片杏花林似乎是一个谜,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触摸着身边柔软的草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环境,这种氛围,似乎都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却又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师兄,师兄等等我!”一个天真烂漫的声音逐渐接近许景非。不久之后,两个身着藤纹装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学凡在瞥见杏花林中跪坐着的人后,大声呵斥道:“何人敢擅自闯入淮阳林?”他的语气充满了警觉。

    那位被称为师兄的人皱了皱眉头,随即以温和的口吻询问许景非:“小友,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许景非的思绪此刻一片混乱,他揉了揉额头,声音微弱地问道:“敢问诸位是什么人?”

    学凡眼神一凛,应当是他们发问才对。

    “此处乃琼平水的淮阳林。”祝弘远解释道,“我们是四方堂的外姓弟子,前来巡山。”学凡手握佩剑,看了一眼许景非道:“我们送你下山吧,此处你不宜多呆。”

    许景非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下翻涌着丝丝蓝色。

    刚刚的时间足以让他理清思路,上一秒他还在和家人吃火锅下一秒就落到了这个地方,他应该是穿越了。

    许景非用手撑着地站起身,一朵杏花擦着他的鬓发落在地上,少年人干净的面孔上绽出一朵如花的笑容:“那就谢谢……有劳二位带我下山了。”

    没想到变故突生,瞬息之间,原本还在纷纷飘落的杏花静止在空中。

    “师兄,这是发生了何事?”学凡的眼神中流露出惊慌失措。

    祝弘远此刻也显得颇为紧张,正欲开口解释。突然,一具无头的尸体出现在许景非面前,鲜血淋漓,令人不寒而栗。尸体的某部位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嘚嘚”声。

    许景非的身躯剧烈颤抖,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刺痛感在他的体内迅速蔓延,他的双手紧握,因过度用力而显得关节突出、苍白。他厉声喝问:“这是什么?谁能给我解释?”

    学凡脸色惨白,恐惧地后退数步:“我们不知道啊!”尽管他们是宗门弟子,但初出茅庐,自然未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学凡和祝弘远对视了一眼,当务之急是救下许景非,确保他在二人巡逻期间不会遭遇不测。

    然而,尚未等二人拔出佩剑,那无头尸体似乎对许景非有所忌惮,发出“咯咯”声的同时后退。骤然间,它抓住了学凡的脖颈。

    学凡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尸体,奋力挣扎。尸体青紫色的手掐着脖颈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很快,学凡的脸色因窒息而苍白、青紫。

    他竭尽全力呼救:“师兄,救我!”

    “他这是在找他的脑袋!”祝弘远惊恐道。

    许景非在尸体远离他之后,心脏的抽痛感逐渐减缓。他观察到祝弘远一副惊愕的表情,不禁冷笑一声。他意识到,指望祝弘远救助学凡已是无望之举。于是,他当即迅速冲向祝弘远,拔出其腰间的长剑,转身向尸体挥去。

    尽管许景非第一次用剑,此时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得心应手之感,仿佛他曾经无数次如此握剑。

    他的身影快速闪动,许景非感到自从穿越到此地后,他的身体变得异常轻捷。剑影在空中舞动,发出凄厉的尖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尸体竟仿佛背后有眼一般,灵活地侧身避过了这一剑。

    这一动作使得学凡的窒息感更加严重,他的眼白不自觉地向上翻起,口中无助地喃喃:“救我……救我……”

    许景非的攻击节奏暂时停顿,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击时,一股清冷的松香气息席卷整个森林。此时,一名身穿白色外衣的人出现在山林间,手握一把极为精致的剑,目光朝此处投来。

    那目光深邃而有力,仿佛具有实质般的威压。在这强大的压力下,无头尸体紧握学凡脖子的手终于松开,“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了无生气,好像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尸体。

    学凡仰倒在地上,捂住嘴不住地咳嗽。远处那人慢慢地向这里走来。祝弘远惊异地看着这个轻而易举制服尸体的人,一段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身穿白色外衣,内以竹青为饰。

    长发如瀑,白玉为冠。

    花枝化剑,神魔皆斩。”

    祝弘远内心一惊,随即立刻行礼致敬:“见过宿迁上仙。”

    许景非仔细观察眼前这位人物,从刚刚的表现来看,此人内功深厚,实力高强……

    是难得的大腿!

    想到这里许景非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逝。

    许景非仰望谢烟客,开始演戏。他道:“久仰上仙宿迁之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凡。您风华绝代,丰神俊朗,令人叹为观止。”接着,他诚恳地补充道:“然而,我觉得您的身边似乎缺少一位能伴您左右的弟子。”

    谢烟客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向眼前之人。这位少年身着华丽白衣软袍,容颜俊逸,仿佛一朵绽放的琼花洒落在其身。眼若桃花,闪耀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凤眸微眯,隐隐有蓝色的光泽流转。

    谢烟客手中的剑轻轻化为花枝,别在腰间。他嘴角噙着微笑道:“你尚在筑基期,恐怕连这两位弟子都无法战胜。”

    许景非心中坚定地认定了这位上仙作为自己的依靠对象,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虽资质平庸,但杂务之事得心应手。若得允许,我愿尽心尽力侍奉上仙。”

    见谢烟客还是不说话,他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道:“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暖床!”

    话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过于直率,内心疯狂咆哮:“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旁边的祝弘远也不禁暗暗抹了一把汗。众人皆知谢烟客天资卓越、傲视群雄,刚刚百岁便荣登仙界巅峰之位。在仙界,他就是那天边皎洁月。这位少年的率直之语不禁令人担忧他的命运。

    谢烟客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上仙,求你了,收我为徒吧。”许景非一计不成开始撒娇。他浅浅一笑,唇边泛出一个酒窝,显得狡黠而俏皮。

    “只要你能知道,我是特别的。”

    谢烟客低声重复了一遍。

    特别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

    挺新奇。

    谢烟客看着许景非,内心在犹豫和权衡。许景非出手果断,抉择很快。这是他第一眼看到许景非时就有所察觉的。

    他的眼中有着对未知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这种热情和决心让他感到惊讶。然而,收徒并非一件简单的事,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太多。

    正当许景非心中忐忑时,谢烟客终于开口了:“何为特别?”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谢烟客希望了解更清楚。许景非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回答:“你拥有的都是修仙者们拥有的共性;我拥有的个性才是绝无仅有的独一无二之处。”

    虽然拥有与其他人相同的天赋和技能并不是特别之处,但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和信念。这是他内心的坚定和执着,是他在修仙路上愿意为梦想付出一切的动力源泉。

    此时,空中静止的杏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细雪纷飞。在这漫天的杏花雪中,谢烟客淡淡开口:“甚好。”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你的话,你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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