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

    太兴七年,葭月——

    “咳,咳咳……”

    床上侧卧着的妃子用手帕紧紧捂住嘴,奄奄一息。

    “母亲!”覃婉猛地起身,伸手却被母亲拦住。

    纪若淳将手帕攥紧,扔进一旁带血的盆里,此前,已有数块手帕被弃置于此。

    “娘没事。”她强撑着伸出手替女儿抹泪,哑声道,“陛下,外头没关窗,风大,快些进来罢。”

    门外人这才掀开帘子缓步进来。

    “若淳,你可是仍在气朕?”

    “陛下不珍视龙体,妾自然是气的。”纪若淳言辞锋利,却又不失端庄。

    ……

    自古帝王多薄情,往昔许诺封她为后,到手却是个妃位。

    他爱她么?也许罢,毕竟他多年来从未封后,可她才情出众,聪慧过人,对天下政事早有兴致。

    若她成后,凭借手中的权势与自身的才智涉足朝政,这万里江山最终鹿死谁手,实难预料 。

    “淳儿,事到如今还要跟朕玩心眼么?”

    “论心眼,陛下才是行家,妾怎敢班门弄斧?”

    ……

    “淳贵妃可还有遗愿未了?”

    “妾的心愿从头至尾只有一个:替小女更名,覃菀,菀柳的菀。”

    “覃菀,覃婉,又有何区别?”

    “是了,似乎没什么不同。既然不费陛下分毫气力,改一个又有何妨?咳咳咳……莫不是妾一介将死之人,连这点心愿都不能得偿?”纪若淳的声音断断续续。

    “……”

    “妾多年前便定下这个名字,陛下却执意要改。既然并无差异,陛下又是何居心?”

    “淳儿,休要无理取闹。”帝王失去耐心。

    “陛下若不同意,妾死后便日日拜访您的床头,让您与佳丽欢愉时也不得安心。”

    “朕……”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最终无奈开口,“答应你。”

    “咳,咳咳……“”纪若淳急促地喘息着,“请陛下尽早下诏。”

    ……

    未时,宫殿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覃阳公主更名‘覃菀’,睿菀灵秀,润泽众生。”传诏官的声音在宫殿外回荡。

    “母亲,为何执意更名?”覃菀一脸困惑,她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尚不明白其中的复杂缘由。

    纪若淳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中透着深意。“是他背信,为娘自然要讨回公道。阿菀呢?喜欢哪一个?”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母亲取的,我都喜欢。”

    次日卯时,淳贵妃薨。

    依照丧礼规制,灵柩需停灵七日,随后出殡下葬,朝中上下需服丧两月。

    而覃菀身为贵妃之子,更要守孝一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丧礼结束后,天子便下旨改年号为“嘉兴”,新一年启用。

    *

    彼时天庭——

    “露神使者,使者!”

    言儿转头,是雨神使者在叫她。

    “近来凉州大旱,不知怎么没有雨水,雨神吩咐你我下去帮忙降降水。”她喘着气道。

    凉州!

    言儿点点头。“好,现在就去罢。”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迎来的却不是惊叫,而是欢呼。

    “下雨了!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我的稻子有救了。”

    “太好了,有水喝了。”

    “没有一点征兆,怎么突然就下起雨了?”

    “一定是雨神和露神听到了我们的祈求!”

    “我要每日为她们上香!”

    ……

    两人连着降了三日水,天气也恢复正常了,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神使者,你先回去复命罢,我想再待一会儿。”

    “是有什么事么?对了,你做使者也有几十年了,比我长多了,我听说这之前你在人间待过?好玩么?我也好想去玩玩。”

    “要说真话,是好玩的。有特别多的新奇玩意儿,不比天庭枯燥。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称之为‘友人’、‘家人’、‘爱人’。

    也许是太美好了,我舍不得了,可她……是会离开的。”言儿没有注意到一滴泪已然滑落。

    “诶你别哭啊。”雨神使者抬起袖子替她擦擦脸。“那我还是再考虑考虑罢,凡人寿命极短,哪像我们动不动几百上千年。

    虽说我对人间还是极为向往的,但若是被人间的情情爱爱缠上,怕亦会如你所说,难以断舍。”

    雨神使者离开后,言儿把凉州都逛遍了,也没找到桃源村,更别说望舒的墓了。

    她走了很久,走累了就坐下。

    “望舒,你从前还说我会移情别恋呢,可在天庭的日子那样枯燥,远远不及在你身边。我没有在意过时间,原来已经好几十年了。若你身子康健,也该是老妪了罢。

    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久了还是忘不掉你。

    自从你走后,我也再没有遇到过像你这般令我心动,又让我心痛的人了。

    你教我的画,教我的琴,我都记不得了。可你的样子,愈来愈清晰了。

    我好想你,想了你好多好多年。

    望舒,你若是已经转世,又会在哪呢?

    你说我该不该去找你呢?话本里都说转世之后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便不能算同一个人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啊,好想同寻常夫妻一样,相守到……你老去。

    至少,让我再见见你。”

    ……

    *

    嘉兴五年,纪若淳祭日——

    “母亲,您当初替我更名,也只是为一己私欲罢。”

    多年后,覃菀终于洞悉。

    其实母亲与陛下并无不同,“菀”有盛之意,母亲为她取名“菀”,是将成帝夙愿寄托到她身上。而陛下更名,恰恰是为保住帝位,不想此愿成真。

    覃菀、覃婉,她到底该叫什么?

    眼下正值傍晚,阳光微暖,轻柔撒在大地上。

    微风丝丝缕缕,好似温婉佳人,还在轻轻拉扯她的袖子。

    等等!拉扯袖子?

    覃菀微微一怔,缓缓低下头去,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摸上袖中匕首。

    莫不是来刺杀的?

    “望舒。”

    覃菀紧绷的弦突然断开。

    她猛地推开拉住自己袖子的人,退到门口。

    来不及思考皇宫境内,她是如何进来的。匕首已经抽出,正对窗边那人。

    天还没黑,那望舒就不是指天上月。那又是在喊谁?

    她与这位“望舒”应该素未相识,为何会引起共鸣,在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你认错人了。”她冷声道。

    言儿呆住,起初震惊于望舒用刀指着她,而后又眨眨眼,直勾勾盯着持刀人看了许久。

    眼前女子正值豆蔻年华,分明与望舒一个模样。

    覃菀见她盯着自己,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禁有些烦闷。“我乃当今圣上长女,覃菀。”

    “望……阿菀。”言儿唤了一声,她坐在地上看着可怜兮兮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覃菀斟酌了一会儿问:“你呢?是谁?”

    “……”

    没有应答。“不说的话,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她手中的刀稳稳握着,尚未收回。在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暗流涌动,她必须行事谨慎。即使来人是友非敌,未告知来意,她还是不得不如此。

    “……”言儿心中好不伤心,好不容易找着转世的望舒,她忘了上辈子也就罢了,警惕性还这么强。

    终于,她豁出去般道:“我是你……上辈子的妻!”说到“上辈子的妻”时,她声音猛地变小。

    但房间太安静,不影响这句话给了覃菀一记重创。

    ???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

    什么妻?

    覃菀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子,脸上还染着红晕,不像是玩笑话啊!

    难道是小时候有娃娃亲?她忘记了或者失忆了?

    这也不合理啊,她从未出宫。

    她暂且将匕首收起来,走进些仔细瞧瞧,这个“言儿”貌似有不属于凡人的纯净与超然物外。

    关于鬼神之说,她未见过,但也听说过,不敢妄论真假。

    言儿一点点靠近,眼中含泪,覃菀想退开,身体的某处却不让她动弹。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被紧紧抱住。

    “我终于,找到你了。”

    怀中人形容尚小,轻易便能圈住,言儿控制不住掉眼泪,浸湿了怀中人的衣衫。

    而覃菀脑子里只有困惑,和困惑。这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吧,她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上来就哭哭啼啼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这人总让自己感到异常亲切,令覃菀没法拒绝。

    她看着也不像个人,难不成真是上辈子认识的?

    ——

    老妪(yù):老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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