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一则新闻报道流入信标内网，引起轩然大波。
“太平洋信标速报！据悉，昨日来自灯塔的A级上将纪觉与来自罗盘的S级上将闻潮，在原低风险区A038执行例行任务时，偶然遭遇了烈度极高的变异生物潮。二位上将带回样本的DNA测序结果表明，这次的变异点位与人类基因序列极度接近，高度怀疑是高纯度人类基因近海泄露的结果。联邦首脑已派兵协助信标调查。”
“目前，失落地A038已被调整为S级风险区。请各位佣兵不要前往。根据前线消息，A038因太平洋飓风而持续着特大暴雨与海洋生物雨，所有潮湿的地方都将不再安全……”
太平洋信标是全球四大洋信标里发展得最好的一个，住宿区的高楼拔地而起，终夜灯火通明。快速上升的胶囊电梯里，段柏单手插兜，摁灭光脑上的新闻，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爹的，网民们还能在网上吃饱了撑的辩经，主要原因是她们还不知道闻潮从变异生物潮里拐了一个学生。她心想。这学生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
想到自家导师那令人生畏的名声，她不动声色地望向电梯玻璃里女孩的倒影。
根据闻潮的吩咐，她用干净的流动水洗了三次澡，被暴雨打湿的长发已被剃成寸头，身上穿着堪能蔽体的白衣，两只手还被手铐反缚在身后。
…怎么看都不是正常学生吧！至少我从来没有穿成这样跟导师合宿过！段柏在心中呐喊。
“叮，电梯已到达101楼。”
101楼的布设非常简单，从胶囊电梯踏出来，一共就只有两间房，分别隶属于两位驻扎在太平洋信标的S级罗盘上将。其中一位这两年去大西洋信标做实验，基本上不回来住。
段柏带着女孩走过长廊，停在了另一扇门前。
“上将。”
“进。”
闻上将吹开黑咖啡上的水雾，示意局促在门口的段柏进来：“来，帮个忙，把桌上那份文件带到罗盘。”
“好的。”段柏强迫自己不去看导师家里的布置，僵硬地走到闻潮的办公桌前，拿起了那份文件。
轻飘飘的，像是只有一张纸。然而，在信息全面电子化的今天，纸质文件却代表了这张纸的重要性。
“你自己先打开看看吧。”闻潮悠哉地喝了口咖啡。
“好的，上将。”段柏不解其中意，一头冷汗，从牛皮纸袋里小心地抽出了那张纸，快速扫阅过其中的重点字词。
【基因检测报告】。
25E283991，祝海，100.00%人类。
“走出101层之后，在电梯里把文件收起来。”闻潮说。
101层没有监控，但电梯里有。
段柏瞬间理解了闻潮的意思，向自家导师点头致意后，带着文件快速离开了这里。
祝海望着段柏的背影，慢慢蹭到闻潮身边，揣着满腹疑问保持缄默。
住宿区不允许携带配枪进入，闻潮把海洋迷彩的战术服一脱，身上那股早年在前线滚出来的杀气就被冲淡了许多。她慢慢喝完骨瓷杯里最后一口黑咖啡，招呼祝海坐过来，帮她把手铐解开。
这种手铐扣上容易打开难。闻潮低头解密码锁时半长的黑发落在她赤裸的后颈，祝海挺直腰背，堪堪忍住逃跑的冲动。
闻潮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从背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你觉得，段柏怎么样？”
祝海想了想，实话实说：“她怕你，且怀疑我。”
咔一声，手铐脱落。祝海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偏过头，看闻潮把手铐勾在指尖飞旋。
“那你呢？”闻潮问，“现在我没有枪，你还怕我吗？”
“不是很怕。”祝海回忆着信标法律，“虽然我并不知道您为何要给我人类的身份，但因为我现在是人类，您如果要杀我，大概会很麻烦。”
她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扫视了一遍闻上将的穿着。休闲黑西装很单薄，遮不住面前这人比自己粗了一圈的大臂和肌肉线条。
就算没枪，也是一只手就能把她撂倒的绝对力量。
“而且，您可以轻松控制我。”祝海补充道，“这种情况下，杀我比控制我要付出的更多。”
闻潮点一下头，敷衍地表达了对祝海分析的认可。
咖啡因生效还需一段时间，她止住了话头，掩唇打了个哈欠，终于泄出一点疲倦，从办公桌下面的冰柜里摸出一个铝盒。
铝盒散发着冰冷的雾气，闻潮从盒子里摸出一次性手套和针具，懒懒命令道：“触手伸出来。”
被针头扎进触手的感觉不是很好。祝海心想。
“痛？”
“没有。”祝海偏过头看自己被闻潮捏在指尖的触手。它们散发着淡淡的蓝绿色荧光，蔫了吧唧地瘫在闻潮的指腹，那5ml的针管正慢慢从中抽取出一管全透明的粘稠液体。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不是痛，大概触手上没有痛觉神经，但反正有点难受。
针头抽出来，触手尖尖有些使不上力。她尝试着扬起，于是触手尖尖“啪”地抽了一下闻潮的手腕。
闻潮把它从手腕上扒拉下来，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抽完触手里的液体，闻潮还抽了她的静脉血，那管暗红的血液看起来跟人类的别无二致。两管液体、废弃的针头与手套，都再度装入铝盒，封存在那个隐蔽的便携式冰柜里。
“所以刚刚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是假的吗？”祝海用棉花摁着伤口，小心地问。
闻潮没说话，兀自打开了光脑投影。
祝海自动自觉地闭了嘴，当好一只不会说话的实验体，同闻潮一起望向光脑。
她打开了太平洋信标的论坛。全信标的雇佣兵都可以用私人光脑接入论坛，算是一个偏向娱乐性质的信息交流场所，闲着无聊就能上去水一水打发时间。
只见论坛最顶端飘红了两个帖子，正在被人以秒为单位不断顶贴。
【爆】闻潮大变态！！私藏变异生物体！
【爆】谁知道闻潮的新学生是什么来头？？
“咦，才两个？”闻潮笑了一下，施施然打开其一。
一入目就是贴主不知道从哪儿拍摄的照片，是她们刚从A038回来，进入信标时被偷拍的。拍摄者有意放大了画面中的祝海，彼时她正在进行虹膜比对，眼眸中亮着一星绿光，配上乱糟糟的头发和羸弱苍白的面色，看起来确实有种诡谲的非人感。
贴主振振有词：“闻潮的前科大家都知道，为了抢跑研究海种，屡次触犯法律法规，然而每次都罚不了几天就被罗盘保释出来，真的没人可以管管她了吗？？新闻里还说她是从变异生物潮里捡回的这东西，要是真没问题，我能把光脑吃下去！她这种货色迟早要把所有人都拉去陪葬！”
闻潮把那张照片放大又缩小。
拍摄者的视角很高，几乎是垂直着拍摄的。
祝海欲言又止。
闻潮看出了她的犹豫，说：“想问什么就问。”
“是信标入口那栋很高的白色楼房吗？那是干什么用的？”祝海努力回忆着当时看见的景象。
“你说呢？”闻潮懒笑了一声，翘着椅凳摇晃，“从外界进入信标的都会是什么人呢——大部分时间，是刚从高危失落区狩猎回来、还没进行基因检测的雇佣兵，有时也会混进一两只饿得发狂的类人海种……”
保卫处？……不。珍贵的人力资源不应该用在这里。
“焚尸炉。”祝海判断。
闻潮打了个响指：“恭喜你，答对咯。准确地说，白塔是处理异常尸体的地方。发现任何异常，直接用机关枪打成筛子再拖进来处理。一般来说，只有罗盘的人驻扎在那里，因为有些海种尸体是很好的研究对象。”
但拍摄地是白塔的天台。闻潮止住笑容，微微眯起眼。
白塔顶层是高危实验室。
而天台…禁止对外开放。
拍下这张照片的人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会暴露。这是故意亮给她看的一张牌，肆无忌惮，耀武扬威。
闻潮磨了磨牙，继续往下看。
显然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没刷几层楼，就看见一张模糊的监控影像。是段柏在电梯里被拍的，照片里祝海的基因检查结果一清二楚。
有人相信，有人怀疑。在公众想象里，闻潮几乎在罗盘只手遮天，造假一个基因检查结果不是信手拈来？
那张为了洗白的图片很快被淹没在“要求灯塔介入，查明真相”的澎湃声浪里。
闻潮摸着下巴退出了这个帖子，点进第二个。
第二个的贴主明显八卦许多。段柏领着洗干净的祝海从罗盘总部晃出来再上车的那一段儿，很多路人都看见了。于是这个贴里出现了不同角度的祝海，寸头、白衣、羸弱、带着手铐。
“听说她在变异生物潮来的时候临阵脱逃了？两位上将本来是她的考官？”
“那张被扒出来的基因检查结果不是有她的身份编号吗，初评级只有E啊，想逃跑情有可原吧哈哈！”
闻潮蹙眉快速跳过了一波“初评E怎么你了”的混乱骂战。
“但听说闻潮那女的给了她S的罗盘评价哦？有先例吗？”
“没吧，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例行监考里直接招收学生。奇了怪了，我只有D级，但这个女孩看起来弱得很，我感觉我上都能把她揍趴下。”
“是不是罗盘机构性质的缘故？蹲实验室不需要很强的身体素质吧。”
“楼上一看就不是罗盘的，实验体暴乱的话，没点肌肉怎么抗衡？”
“欸，会不会闻潮就喜欢这一卦的……看久了好像确实蛮清秀的，也不是下不去嘴。”
“感觉一鞭子可以哭很久吧。”
“闻潮不是传言有那方面爱好来着？那我可以理解了。现在这么弱不禁风的确实太少了。”
哪方面？祝海的原装记忆里没有这方面知识，所以不是很理解这群人在聊什么。这是要考验实验体的耐受度吗？
她偷眼瞧了闻潮，闻潮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一笑，上挑的眼尾勾出三分祝海仍然看不懂的意味。
“我没这么对你吧。”闻潮说。
抽鞭子吗？祝海立马说：“没有。您对我很好。”
闻潮再一笑，脚尖抵着地面转一转：“我是你的什么？”
祝海说：“导师。”
“那你方才怎么不敢问问题？”闻潮反问。
什么意思？祝海冒出了今晚的第无数个疑问。哪怕知道了人类的语法，想要读懂人类的话语还是太难了，特别是闻潮还老爱反问。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导师的身份只不过是做给外界看的，实际上自己还是她的实验体，要守好本分？
祝海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从善如流地低头道：“对不起。”
“嗯，不错，错哪了？”闻潮道。
她其实完全没有不让祝海问问题的意思，只不过有些问题不方便直说罢了。
祝海在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检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与“实验体”勉强相称的上位称呼。
她于是转过来面对着闻潮，轻轻跪伏下来，温驯地喊道：“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