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横生

    “芜。”

    白日烈阳洒落,面容瑰丽的长发青年套着身老头衫在出租屋狭小的单人床上翻了个身,抬起一只胳膊挡住了眼睛。

    被子滑落,睡觉时老头衫早就爬上了胸口,现在青年精瘦腹部上的八块腹肌正笑眯眯地和空气打招呼。

    又是这个声音。

    遮住自己双眼的青年唇口开合,默道,身下是铺开宛若盛放的三千青丝。

    他脑子里还是梦里记不清的幻境破灭的零碎画面。

    像是在云端俯视而下,没有回头,却看见身后有一个穿着漆黑华服的人走过来,青丝如画,面容模糊。

    可他却下意识觉得那人长得好看。静静地等人走过来,但那人没有到自己面前,而是仅仅停留在他的身后,让他感知到他的存在。

    往后日升月落,不知何久,他才听闻那人的一声似是而非的呼唤。

    就连是不是在叫他也不清楚。

    为自己的梦中情人叹了口气,床上再呆了一会儿,青年翻身起床,走进洗手间打算冲个澡。

    这间租金甚惠的狭小的出租屋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单人间,有厕所,厕所有浴霸。住人的地方放了一张铁架床,上面是神无精挑细选从网上淘来了十几块的廉价床被,白色的床单,稀稀拉拉印了几朵掉色红花的蓝色薄被是近来青年的新宠。床边堆着十几个纸箱子,最上面的几个大开着,一个装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个塞了两个黑色的背包,还有一个是抽纸。床头旁还有个木头柜子,柜子上是一个旧旧的绿色鹦鹉闹钟,鹦鹉缺了个眼睛。闹钟边搁着一个透明水杯,有盖有绳可以提着走那种。

    墙壁倒是黄绿的,略微斑驳过了头,但  这样至少不用担心甲醛。

    青年洗澡的动作向来快,没几分钟就出来了,长发被个青色的鱼骨夹夹起,发间洗澡时还是沾了水。几滴落下,在锁骨那里滚了圈,落进了新换上的卫衣领口。

    走到床边拉开房东附赠的粉色蕾丝边窗帘,外头日光正好,青年目光不带游移,过了窗沿上支出去的一大团电线的缝隙,对着对面那扇还没打开的窗子,它当镜子,用手当梳子,单手取下鱼骨夹。再合上另一只手把自己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扎起,弄了个高马尾。

    不过技术不行,前面几撮短点的发丝没顺着他的意儿被捆起来,落在了鬓边,略微修饰了些他那张稍显锋利,不近人情的脸。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不巧,刚梳完头,床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铃声,像真的有一群要死的鸭子在叫。

    青年一身刚换上的套装长款灰色运动服,脚上还是人字拖,听到铃声没有丝毫迟缓,回到床边,从揉乱成一团的被窝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坐在这间小屋唯一的可供坐的物品——床上,接起了电话。

    “喂,是神队吗?”

    对面是个沙哑的大叔声,语气要恭不敬,落幕的洪钟般,带着深重疲倦。

    “我们在永乐省书河市淮安区源流大道东段牡丹苑。进入探索的哨兵死绝,普通人还在里面,后勤人员无法进入,没办法确定他们的情况。请求您的支援。”

    青年眉眼不动地听完,期间把面朝他的缺眼鹦鹉闹钟转了个面。

    对面报道的消息的确令人悲痛,但青年也就是对面人口中的神队,神无。

    他心上,没什么可以再悲痛的息肉。

    他应答的语气还有些淡淡:“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

    而后口舌点触默念两语,复述了一遍那个地址的名称,闭目,感知它的位置。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

    日光穿过电线,落在混凝土的地留下金色条痕。

    他手向后一抬,一握,一把两米长的长枪从虚空中被拉出。

    再将血红的枪缨,满刻异纹的枪杆一横。这个冷漠的男人向前踏一步,超市打折买的天蓝色人字拖踩在阳光金痕上一瞬,下一刻,他整个人消失在出租屋余光里。

    *

    永乐省书河市淮安区源流大道东段牡丹苑。

    黄黑的警戒线围拦,外面是零七八碎或站或坐的男女老少,如今冬天,天气阴冷,永乐省纬度高,纵使有阳光也很冷。

    他们有的年纪大的裹着花花绿绿的棉袄,年轻的穿着时尚的毛衣,也有不穿棉袄也不穿毛衣的,小孩则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护在怀里,各有各的狼狈。

    他们大多盯着他们往日里进出的正上方石雕“牡丹苑”的小区大门,保安室被砍半,门禁后是看不清的黑雾,几个面色不好的人靠在贴满小广告的刷卡机上,一会看向他们,一会回头看向黑暗。

    一举一动像是喂来戏弄的斗犬,战败后的蹉跎。

    远处,一个上半身黑色背心,下面迷彩裤,穿着一双灰色运动鞋,面容俊逸的寸头大叔打完电话,走了过来。

    “神队马上过来。”

    大叔贺等走到了门前,对着自己仅剩的队员道。

    几分钟前。

    灵气复苏后诞生的智能管理AI诺亚检测特务人员命牌碎掉的瞬间,AI人类装配的清冷男声跨越万里,尽职尽责地用手机话筒播报:“您的队友,林天佑,夏知,贺左,贺右已确认死亡。再重复一遍您的队友,林天佑,夏知,贺左,贺右已确认死亡——”

    “哇啊啊啊啊啊——”

    贺等的话刚说完,队员里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孩蒋泱泱,突然哇得一下蹲下,抱头痛哭。

    死亡的哨兵里,一个是昨天还教人射靶,喜欢开玩笑的林天佑,取了个好名字,却没有好结局。走进黑暗前风骚地甩了甩新染绿的短发,自信满满地对她抛了个飞吻,说等会儿吃鱼粉。

    穿着紧身衣的队花御姐夏知在他后面,听罢想也没想果断给了他一脚,把他踹了进去,身后绑好的马尾辫一晃,鱼粉是夏至最讨厌的食物之一,收回腿,走进去的姿态优雅。

    最后进去的双胞胎贺左和贺右,他们是贺队的侄子,一个阳光开朗,一个沉默寡言,阳光开朗那个闹着沉默寡言那个进了黑雾,最后消失在黑雾之前,闹人那位还潇洒地往后挥了挥手。

    早上他们一起在管理局新整顿的食堂吃早饭,贺左偷偷把他爱吃的咸菜包子放了个在去接电话的贺右盘子里,然后笑嘻嘻地打算吃自己的,结果咬下去第一口就皱成了苦瓜脸,贺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爱吃的甜包子放在了贺左盘子里。

    关于他们的一切相关的记忆对这群剩下的人来说都还那么清晰,从开始到结束,没有四分之一的一天。

    那,他们为什么就这样死去了?

    温和的日光下,黑雾笼罩的小区,沉默的人群。

    一个清碎的落地声。

    哭泣的女孩本能地抬眼。

    及腰长发,神色淡淡的青年踏出虚空降临。

    比出租屋里暗淡许多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运动服套装渡了层暗光。

    眉目如锲,却是天然造化。

    可蒋泱泱不由自主地想:他为什么现在才到来?

    贺等在女孩旁边,已然转过身看向礼貌地对青年鞠了一躬。

    神无对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也看到了蒋泱泱,她眼睛里潜含着令人熟悉的绝望沸腾而来的恨。

    红彤彤的脸,红红的花花棉袄,看来是后勤人员,能吸收运用灵气,但不善战斗,在哨兵传来消息后搜寻异怪领域里存活的普通人。

    蒋泱泱身边,左三右二还站了五个人,有卫衣打扮的黄毛,西服革履的精英男,短发实验服的女人,杀马特,标准的警察叔叔。

    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算良善。

    总是这样,搞得他来收拾残局,也是错的一样。

    没有交流。

    打量思索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旋即,神无便绕过女孩,走进那名牡丹苑的地处。

    拦路的刷卡机化作飞灰。身量高挑的灰色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

    “嘀嗒……嘀嗒……”

    几个石雕的天鹅在青绿的池水里觅食,一个身影坐在池边的木质长椅上,吞噬了乱入普通人的黑雾却在离他周身十几米外被不知名的东西灼烧。

    雾气升液化,滴在了烧去雾气后显出面目的湖里,发出声响。昔日肥美的红锦鲤翻着白眼,死做一团。

    微分碎发的少年安安静静坐着,遮了些眼的漆黑发丝下,一道血痕横过眉眼到了鼻尖,硬生生割裂了那一张清俊的脸。

    他低着头,注视着手里一个用很久了已经快彻底掉皮的皮质钱包,它要掉不掉翻卷的外层皮,像脱骨的人衣。

    少年穿一身和神无同款但是黑色的廉价运动服,大冬天的劣质布料被湿气压得紧紧贴在少年身上,瞧着过瘦,看着都冷。他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洗的很干净。

    突然他一下子抬起头,像是听见什么,看向声源处,并且偏了偏头。

    唰——

    器物刮过风的声音响起。一把殷红的长枪穿透黑暗而来,将将擦过他的脸颊。

    他感知到枪尖的凉意,这枪来的莫名,他本该是生气的,却在看见雾里走出来的人的模样时,所有情绪都成了永恒的静默。

    遮眼的发丝荡开,清澈见底的黑瞳里现出似乎是旧日凋亡的黎明。

    长枪捅进了少年身后的黑暗,很闷的一声,似乎捅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抬手又将自己的长枪召回,走来的神无人到了少年面前,对上了少年人的眼神。

    那双干净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影,全然没有他惯常见的敬畏与厌恶。

    “跟上。”

    但神无看也懒得看这小孩一样,丢给他一句话,语气不算妙,转身就往自己枪落的方向走去。

    他在这小孩身上感知到了凤凰火的气息,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再猜,只是没想到凤凰的徒弟是个废物。

    他进来后,四周不过片刻便烧出空挡,就知道是鬼作祟。灵气复苏后,人死了还有变成鬼的可能。人为万物之灵长,刹死意难平,又有灵气存此间,意难平之人怀怨聚灵,肉身化鬼,它力量范围内原本无色无味的灵气被怨气染黑,便成了会被他护身之气灼退的东西。

    鬼这种东西,俗话说的妙,魑魅魍魉。莫能逢人,沾染了怨的灵气吞噬活物,人又是怨主身前的同族,被吞噬更是首当其冲。这次的鬼生前之人又死的格外幸运,叩开了万般妙法上等的时之一道。

    为了孩子读书咬牙买了市区房子的中年夫妻,一天到晚忙活,为了房贷,为了学费,为了下一餐的饭钱,平日里连化5毛钱给自己买根雪糕都舍不得。有日夫妻里的丈夫却丢了钱包,里面有81块钱,告诉老婆这件事,不过四十几头发白完的佝偻妻子穿着宽松过头的花布衣裳像是没听懂看过来的那一瞬间,还要再说一遍这件事的羞耻冲昏了头,一头撞在了往日里小心翼翼维护的白墙上,留下唯一一个脏印。

    四十九岁的张维国就这样死了,他的老婆连忙去扶他,但还没感知到手下的尸体变凉,瘦小丈夫的的皮肉开始化开。她还来得及尖叫,不善言辞的张维国死后格外外向的怨便染了灵气,一口把她吞了。

    之后便是染怨灵气的黑雾,扩散了整个小区。进来找鬼的哨兵在经过一栋,二栋到三栋的时候,遇到了张维国,只是来试探哨兵各自捏好了自己的法器,做好了试探一下便立刻撤退的准备,毕竟怨气弥漫了整个小区,想也不会很好对付。

    只是林天佑他们各使出来自己的法门,青绿长剑斩风而去,银鞭凌厉,却被躲过。而下一刻张维国就到了他们面前,时间不同的人根本追不上上一刻。都死了,已经看不出人形的鬼抓住了人,人身上的护身法器嗡鸣,却还是防不了怨气之源。

    不过如今时代,再难缠的鬼怪,也伤不了他。

    一切跟往日处理的没有区别。

    就是出去后,打算帮孩子的神无得想办法找人接手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

    为什么不送回凤凰那里?

    因为都不用细看,神无随意一眼便看到了那孩子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全是结痂的伤。

    凤凰肯定死了。

    让徒弟这样过着。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废物,让人欺负。

    好看有什么用,废物就是废物。

    *

    将少年交给贺等。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神无立刻把帝临收回,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压着被子开始翻自己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没有未接电话,没有一个是应聘通过的通知。神无倒是找到话费余额不足的通知短信,叹了口气准备交话费,结果支付密码一输。

    [余额不足]

    刚刚英明神武一击灭尽鬼怪的神无大人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很久,但很可惜它们并不是障眼法。

    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无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电话。

    “老俞吗?我突然觉得我很适合教书育人,一定不会误人子弟。你先把这个月工资打过来,我明天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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