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小张记录的手停下来。
她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案件，多数杀人案中都是冲动杀人。
不排除刘虎在凶器选择上面有冲动，但长时间的谋划本就让人心惊。
三年前的他一事无成，没存款又没什么本事，在发现王今平后锁定目标，自驾游过程中在年少有成的杜明军和家庭幸福的王今平衬托下，愈发暴躁阴暗。
生活习惯也暴露了他。
重油重辣，同时重欲，爱冲动，最后见钱眼开杀人埋尸。
单从案件本身分析，客观来说王今平的社会关系简单，父母都是小学文化程度，他本人又因为个人性格原因对旁人不太设防，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
可这都不是刘虎杀害王今平的理由。
法律面前，众人平凡且平等，妄图将王今平本人的死亡归结到他自身，都是对一个个认真生活公民的侮辱，更是对人伦道德的亵渎。
凶手通过特征狩猎，舆论不该涌向受害者。
小张猛然间站起身，出了审讯室的门。
想起那两个每周来一次警局的两位老人，第一次落了泪。
她难以抑制地想起自己面对两个老人的敷衍，还有那罪恶的，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
她可怜他们，又无能为力。分明他们将希望压在他们身上，可在两人失望而归的时候不去想找人，而是八卦着寻人的辛苦，怜悯着两个佝偻的行尸。
她甚至还说过，王今平可能已经没了，他的性格是大问题的这种混账话。
苦难压着好多人，只是记录簿上薄薄的几张。
从入职以来，看了很多很多，从心惊到麻木，又再一次警醒。
她是什么时候姿态淡淡成为了看客？
她为自己的冷漠哭，为千千万万像王叔王姨一样的苦难人哭。小张几乎要蹲下，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她擦干眼泪。
“局长。”
局长姓雷，是一张国字脸，看一眼就觉得能让人信赖。
“不许哭！”
“交给你一个任务，能不能做到？”
他的声音冷静，眼眸也很肃正，看着这个后辈。
“能！”
“去趟库尔勒，带刘虎陈朵去案发现场。务必调查清楚，不能有任何漏洞，明白吗？”
雷局很重视这起谋杀案，也明白一直负责这起案件小张的心理。
孩子年轻，经历的比较少，而且遇事也会更容易反思自己。是个好苗子，只是抗压能力变弱了，需要锻炼。
“保证完成任务！”
她敬礼，双眸里布满了坚定。
雷局点点头满意，说了句软话。“好好的，你王叔王姨还等着你呢！”
“是！”小张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里面的审讯还在继续，陈朵在另一边的房间内，一点点交代着整个作案过程。
“什么地点？”
“库尔勒市郊外往出三百公里，一排柳树旁。”
“时间。”
“二零一二年七月七日，中午一点左右吧。”
“过程。”
“我们说想要种树，带着他先挖坑，刘虎说想让他挪车...”陈朵根本没法说出那个名字，回忆起整个经过身子带了些颤抖，桌上冰冷的手铐碰撞桌子发出细碎杂乱的响声。
“然后，我在外面...”她几乎要说不下去，眼泪留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当时可能是疯了，居然听了刘虎的话。”
“他的那颗痣真的特别红，特别红，一直在我的梦里...”
陈朵再一次精神崩溃，眼前闪过挣扎的青筋，泣不成声。
“我道歉了，我说了对不起，一遍遍地说了，可是那颗红痣还是特别亮，特别亮。”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面前的警官一脸冷漠，看着这个漂亮的凶手忏悔，又残忍地说出真相。
“可是，王今平听不到了。”
忏悔？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对着她们。
配备警员警车，上级审批，全部集结完毕，已经是凌晨四点，原本睡下的警员也被叫起来，这次是副局亲自带头。
“出发！”
原本寂静的城市因为警报声又亮起了好几盏灯，站在高楼上的人们打着哈欠盯着红蓝色的警车远去，猜测着事件的发生。
起火，抢劫，亦或者杀人？
没关系，只是谈资而已。
坐在车上，小张又掏出那本记录簿。
凶器有些出乎意料，是一根铁丝，勒断喉咙致死。
她的脑海中翻出当年课程中这类死亡生理的描述。
喉咙撕裂中风，呼吸道沙哑，与此同时，被害人自我保护机制发挥作用，会通过挣扎和扭动身体求生，却往往加剧了生命力流失。颈动脉神经节引起心律不齐，颈动脉血液阻塞导致大脑含氧血液快速减少，被害人意识丧失，而后是知觉丧失，最后大小便失禁，死亡。
整个过程，只需要四五分钟。
痛苦又快速。
她不敢想那个王叔常拿着的启事上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当时经历了多少心理折磨，只是一遍遍回想课堂上的内容。
一般凶手在作案后，会再次返回作案现场，可刘虎和陈朵一次都没有去过。
是过分自信还是过度害怕，小张推测为第二种。
两人自从二零一二年七月回了乌市后，从原先的卡拉吧辞职，开了一家黄面烧烤店，味道好，三年过来在本市小有名气，这其中陈朵功不可没。
她手艺好，长得漂亮，从经历来看，是个有能力的女人，干什么成什么。
刘虎也和社会上的朋友断了联系，颇有些改邪归正的样子，他疼女友，那家店的熟客都知道。原本以为是平凡努力的夫妻，没想到却是王今平失踪案的主谋。
据去往嫌疑人住所的几位警察透露，两人应该是刚攒够乌市沙区房子的一套首付，而卖车的那八万元一动不动放了三年。
小张有些可惜，正邪不过一瞬间，陈朵终是没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四辆警车后，还跟着一台黑车。
里面是拿着单反的杜明军。
今晚的他睡不着，坐在自己阳台上抽烟，一直放在柜子里积灰的那一台单反被他拿了出来充电。
自从回了乌市，这台单反他就没有打开，直到今天。
他清楚地知道，里面有一段视频。
说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在罗布湖旁和刘虎的聊天被他录了下来，可是那根本不能算证据。
“玩什么？”
时隔三年，声音依旧清晰。
“王今平啊。”
他按停单反，脚下的烟头已经一堆。
响彻深夜的警报声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杜明军扯下充电线，眼眶里盈满了泪。
王今平，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