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天旋地转。当我看见那双手的拇指与食指间夹着东西时,差点昏过去。那是一张照片,确切来说,是我视为命根的照片——生身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我确实晕了,倒在戴蒙胸口,轻轻的,如同一片失意的羽毛,蜻蜓点水一样坠落,但我确实支持不住,昏了过去。很快,我醒来,我需要冷静,需要脑子飞速旋转,需要发挥刚修炼而成的撒谎能力,我必须死守一个秘密。
我静静地等待他开口询问。
他果真问了,他把我从胸口扶起,面上只剩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什么表情不曾剩下,他严肃,一脸凝重地举起手中的照片,说:“在地板上找到了这个。”
“唔,大概牧覃下午翻箱倒柜扒出来的。”我欲夺过照片,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我的掠夺。
“这照片上是苏先生和苏太太吧?”
“是,二老当时可是意气风发,正年轻!”我试图转移话题,但很显然,并不甚成功,他固执地继续问:“他们旁边站的这个外国女人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我耸耸肩,“许是到处旅游时偶然照的合影吧。”
我尽量装作不在意,然而,我的对手却是只出色的猎犬,这个说法显然不能搪塞他——“若是偶然的照片,你怎么会如此珍藏从中国一路带到瑞士?”
“你到底怎么了,疑神疑鬼的。”我摆出不耐烦的样子,祈求他能顾虑我的情绪不再逼问,然而,那位先生似乎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他显得很是烦躁,索性放开我,到阳台上去抽烟。
“提,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火星在阳台上一闪一闪,他抽烟抽得很凶,说这话时并没回头看我,以示他是极其信任我的,“两年前,你到底为什么……离开我?”
我翩然起身,步到阳台、他的身后,从后面绕过他的腰,把脸一侧贴上他的脊梁。手在瑟瑟发抖,喉咙也在瑟瑟发抖,我不敢闭眼,怕那两行滚滚热泪,我喃喃轻语,“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道,我并不是想责备你,”他回身抱住我,“也不为听你的道歉;我想知道真相,提,我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不想被蒙在鼓里,我想知道真实情况。”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极其认真,且迫切,然而,我什么也不能说。我低下头,把头温柔地贴上那厚实的胸膛,只有在戴蒙的怀抱里,我才能真正安宁。
戴蒙两只手搂住我的头,用了好大的力气,他的十指陷进我茂密的黑发中,他把我搂得紧紧的,像搂着一把沙子。
“不要逼我,戴蒙。”我痛苦沉吟。
他拍着我的脊背,有节奏地说:“提,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忽然哽咽,想说话,却如鲠在喉。
眼泪腾地蹿进眼眶,厚厚一层盖住黑眸,一不注意啪嗒打在戴蒙胸膛上。
我深知,倘若我沉默,戴蒙的疑心会更重,我张张嘴,想说话,无能为力。
“戴蒙,你别这样,别这样。”
他流泪了,白哗哗的眼泪在姣好的面容上纵横,他痛苦地闭上眼,企图锁住眼泪,奈何堤坝已毁,即使闭上眼,泪水却如动脉血,变本加厉地向外辐射。
我抬抬手,想为他擦泪水,手不过刚抬起,便被他牢牢攥住,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头软塌塌地搭在我肩头,身子也软塌塌地靠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莫纳太太,她是我寻找多年的亲生母亲……”
我大叫一声,一口血从肺中涌出,喷射在戴蒙白衬衫上,来不及看一眼那火艳的杜鹃花,便失去了知觉,模模糊糊听见戴蒙的叫声:提——提——
可我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