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整个大屋都睡着了,我顺利抵达车库,车库离大屋有一段距离,于是我从容地发动戴蒙的车子,驶走。
我要去市区的酒吧,要去一醉方休,我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半老徐娘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并不担心遇见坏男人。唯一的担心便是,酒量不好,一喝便醉,来不及发泄。
把车停在酒吧附近,将钥匙寄存在邮局,才放心去发泄。
在瑞士去酒吧,这是第一次,我要了酒,盯着杯子猛灌,音乐刺耳,灯光炫目,我不在意,眼看杯中空空,摆手再添一杯。我想起李白的诗句,“对影成三人。”
我想,我是希望能达到这种境界的,□□。
有男人跟我搭讪,我已经有些醉意,只是看他一眼,便埋头继续喝,他有些受窘,但更多的是勾起的好奇心,大抵我是这间吧里唯一一个陌生肤色的女人,穿着惹人眼的绿色,不免招惹一些无所事事的人。
“小姐,怎么自己在喝?”他用的英语,一定将我当做旅游客,其实,我何尝不是个旅行客呢,不过是夫君先生家在此罢了,自己家在卢塞恩和遥远的中国。
“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用的是法文,他听罢,觉出我大概是老江湖,也不敢造次,讪讪地走了,我松了口气,事实上方才,我怕了。
我继续喝着酒,但头脑明显清醒了许多,然而,这个小插曲不足以让我反省自己而止住喝酒,我就像一个没有底儿的啤酒瓶子,胃无限地渴望着酒,酒,酒!好吧,便喝。
其间,另有两三个陌生男人冲我打招呼,净是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面相略显腼腆,嗓音却透着成熟老练,我更加提高警惕,索性一句话不搭理,我听见其中一个悻悻地自语:语言不通还敢进酒吧,烂醉!他用法文,夹杂着恶劣的脏字,我只微微抬头乜他一眼,垂眉续饮。
我喝了足足两个钟头,刚开始对酒的饥渴迫使我大口大口豪饮,最终沦为一杯酒磨叽个一刻钟,然而,我仍旧是喝,不曾想若是停下,我会不会想起戴蒙。
眼睛渐渐眯起来,头昏昏的,冲酒保要酒,望着他白手臂上又浓又黑的体毛竟浑身一个激灵,再看他时,只觉得他左摇右摆,真正成了“对影成三人”。
我冲他酣然一笑,他莫名其妙地转到另一片柜台,似乎见惯我这般酒量不足的酒客,不过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以为我脑子出了毛病。
“戴蒙……”
等我模模糊糊叫着那位先生的名字时,我尚未失去意识,明明白白知道,且甚是欣慰,苏如提,终于醉了,手攥着酒杯,晃着柠檬黄色的酒,把头侧趴在吧台上。
“sue?……你是sue吗?”我感到自己正被一双冰凉的手架住酥软的身子,但那声音温暖和煦,让我不得挣扎,我索性与之对话,“对,我是;你是谁?”
“你看看我,看看我!”那人扳过我的脸,摇晃着,命我睁开眼,一边责备着,“一个女人竟然在酒吧里酗酒,你怎么敢?!”
我勉为其难地睁了睁眼,迷糊中看见一张熟悉的男人面孔,但不是戴蒙,他不会叫我sue,而叫提,或者干脆说亲爱的;也不是莫纳先生,他早已熟睡,怕是现在正在做梦,那么是谁呢?
让见我眼睛倏忽间又闭上,便更加猛烈地摇晃我,以期能使我清醒,我果真再次睁开眼,没等他张口欣喜,便一阵责备,“我被你晃晕了,松手!”
我当然没认出他是让——他换了新发型,原先的长发剪掉,一根根直挺挺地立在头顶;上衣黑色,挂着珠片的法文:我很凶!漆黑色棉布裤子,腰上挂一串粗银链子,鞋子是银色的运动鞋,右手上两枚银色骷髅系列戒指,颈上三条,全银色,一条挂着铭牌,一条挂着绿色的翡翠状石头,最后一条,挂着一个钟表。
形象完全颠覆,那个阳光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充斥着黑色成熟男人气息,尽管银链子稚气未脱,但这身装束活生生促进了两年光阴。
“愿你不是真的没认出来我,我是让。”他仿佛回过神,明白我竟是没认出他来。
“让?你是让?”我拍着他的脸,仔细看了足足两分钟,他尴尬地抽回脸抻直腰,说道:“你不该呆在这,我带你出去。”
他的话是命令,我忽有些做游戏的兴致,于是便乐意假扮一名小兵,听从长官指挥。
他扶着我,一步一趔趄地挤破人圈,冲到酒吧外。一阵凉风钻进大衣里,冷,顿时,我酒醒了一半。
他把我放在一个商场门口,自己则去自动贩卖机取了两杯滚烫的咖啡,把纸筒塞进掌心,像一丛柴火。
“好了,”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我恢复些神智,“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地好。”
他便当真不再说话。
我望了望他,他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两人不再交谈。
寒意更深,我缩了缩身,他也穿了风衣,但明显比我的要薄些,他却丝毫不觉寒冷,仰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等双手把咖啡的热度吸收完毕,我才细细地品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冷咖啡先在嘴里含着,等含暖了,再咽下。
“多么希望有一场雪。”让忽然感慨,转头看他时,四目交汇,心里一阵忐忑。
“你是想念圣诞礼物了?”
他翻了翻白眼,噗嗤一声笑了,接着认认真真地说:“过完圣诞节,我已经二十一岁。”
我慌忙低下头,继续喝。
“我希望你不要总把我当做一个小辈,我不过是比你小四岁罢了。”
“让,”我打断他,“我想明确一点……”
他打断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不会让你为难,你完全不用担心。”
“好吧,”我抿一口咖啡,却因忘记含在嘴里冻疼了胃,“好吧。”
接着是一阵沉默。
酒精终于起了强效作用,我是说,太阳穴针扎状点痛,头昏脑胀,嗜睡,纸筒握在手里,眼睛却渐渐闭上,“能借用下你的肩膀吗?”我问他,说完头已经沉沉地靠了上去。
“你是要睡觉?”
“小睡一会儿,实在困顿。”
“不能睡在这里,会着凉,”他说的同时付诸行动,强制架起我,转移到墙根儿,把我原本靠着他肩膀的头放倒在墙上,轻声细语,“在这里等着,别睡着。”
我正困倦,他刚离开,我便无意识地沉沉睡去,尽管冷风一拨一拨地穿透风衣灌进我身体,我无知无觉,只是睡。
让很快开车过来,大概是把我抱到车上,用外套裹着——这一过程我在睡梦中度过,所以不能给予准确的描述,待我醒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后,让将我叫醒),发现自己正在副驾驶座上,让把车停在路边。
我醒后,接过他递来的醒酒药,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