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轻云漂浮,皎月斜照枝头渐上柳梢,仿若眉痕。朦胧的光华将初降的暮色划破。
公主殿里绣帘被红衣女子轻轻撩开,明月才得偷窥佳人。她斜倚在枕边,脸色惨白。黄金插横着坠着鬓发乱蓬蓬,像一朵残花缀于乱草之上。纤细白净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玉绳。
“过几日便是父皇的诞辰,我还是得再好好准备下”。说罢阮云月便从起身下床,穿上那双小巧的金缕鞋。
“公主您身体不适,还是别练了吧,奴婢都心疼您啊”。
“嬷嬷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红衣女子眼睫轻颤,轻抚眼前的素琴。琴声悠扬,轻快灵动,像是被赋予生命般响起,片刻却又被硬生生地中断。
阮云月眼眶染红,眉宇间笼着一层薄雾,一脸委屈:“嬷嬷你看我真没用啊,还是不行”。
“公主怎会没用,想来应当是您的病还未痊愈,现在好生休息,皇上诞辰那天前定能好起来的”。
“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阮云月见嬷嬷依言退出,就将门紧闭,无力地靠着门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从长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咬着牙向自己手臂划去。刀尖与肉相撞时擦出了血,鲜血慢慢溢出,如妖艳的花在夜色中绽放。血液顺着衣袖染红了袖角。
在宫里待久了,她清楚近年边疆战乱频发,云齐虽是大国,却也打了不少败仗。
传闻燕国大皇子偶然见过阮云月画像,便对她心悦不已。父皇是想借着寿辰,将她许给燕国大皇子,以此平定战乱。
可若是她在寿辰上演奏中途晕倒,或许那燕国皇子也定觉得她差劲,便挑选其它公主了。
许是近来几日她失血过多,她向前走一步,便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
眼前的红烛竟有了重影,她扶着墙用力地眨眼。余光里看见地面借着月光,映下了个高大的黑色人影。
阮云月眼前发黑,瞳孔猛地收缩。脸色已然煞白,往后退了好几步,发髻上的发坠晃晃欲落。
她这下笃定了自己定是被下了药,她正想呼救却被那人捂住了嘴。
夜色愈浓,月已上中天。夜间乌鸦的叫声,沙哑而清冷,像是要将这黑夜撕裂。寒风透过轻纱浸入骨骼。
“啊!”阮云月睁眼,视线便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眼。树梢上倒挂着猫头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也许是天生便倒霉,竟落入了航脏泥泞的沼泽地里。落入此等荒芜之地,怕是不会有人相救了。
阮云月平日里未曾与何人结仇,实在是想不到宫中还有谁人想要害她。
临近父皇寿辰,她的住处更是派了重兵驻守。不该有人能如此自由地出入,而且还能在皇宫内还能如此肆意妄为,除非那人背后的权势滔天。
可即便如此,再过几日便是父皇寿辰。若她不能及时到场,父皇定是不会轻易就善罢甘休的。
直到远处一袭白衣出现在眼前,身着白衣的男子长发高束,清瘦得如朵白色残花,却又透着孤傲纯洁的气息。他的下颚细长,光看没被遮住的颜便知此人容貌绝佳。
只是眼前被蒙上了白布,应当是失明了。
“等等,您可以叫人来救救我吗?”。
阮云月自己虽处于困境中,但也不想让一个残疾人来救自己,让眼前这位美人白白搭了性命。
他纯白衣服沾染上泥泞,像是白莲被玷污。俊美的脸离她更近了些,寒气凌然。
阮云月最看不惯干净的东西被玷污。
凌长簟闻声缓慢蹲下,声线清冷:“我凭什么要帮你?”
“那你想要什么,本......弓下腰,看看我能否给你”。
阮云月在外此时不能自称本宫,不然定会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临时改口。
这身着白衣的俊俏郎君眼里含趣,视线直直停留在她的眼睛上片刻。“是么,倘若我想要你的眼睛呢?”他问道。
生命重于一切,可是她也不想失去眼睛。她还尚未弄清是谁害的她,她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阮云月冷淡而坚定道:“眼睛不行,其它的你可以提?”
她说完便听见一声蔑笑,那人欲言又止,拍了下手中灰尘便要准备起身离开,留她独自在这自生自灭。
这真是个狠心冷血,一点也不怜花惜玉的人。阮云月内心已经把他骂了几百遍了。
要是等她出去必定让这人株连九族!
“等等”。
“你若想好有什么能值得我救你,那我便救”。
只见凌长簟轻身一跃,便坐上了树的枝干上,月光下映得他润色如玉,腰带上绣着的白莲衬得佩戴之人仿若不染风尘,不染白雪。
他从袖间取出一支玉笛,笛声伴着夜的凄凉,竟化作刀刃般割断了周围的树叶。
不知怎的他放下了手中玉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隐隐含着寒日冰雪。
“只是这深夜里野兽出没无常,错过了时机可就再也没有了。”
凌长簟话音刚落,远处便隐隐传来狼的嚎叫。
“若是你今日能救我,今后凡是你所需,我都会尽力满足”。阮云月最怕的便是狼了,她只好先服软。
“记好你今日所说的话”。凌长簟像是料到了她最终还是会说这句话,轻藏着笑。
凌长簟带着她到了间小木屋,装饰很精简,却不显庸俗粗陋,反而更为清雅。
凌长簟拿了双鞋放在地上,随手扔了件衣裳给她。便往外走去,顺带还将门也关上了。
“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她现在那身红衣,已被淤泥染得丝毫看不出原来模样。
她看着眼前干净的衣裳,却始终没有换上。她从小身处宫中,学了不少繁冗礼节。她犹豫许久终究还是不愿意穿男人的衣服。
“衣服是新买的,没人穿过”。门外传来一声低叹。
阮云月将衣裳换好,看见远处的桌上有面铜镜,正好可以梳理一下。
等她看到铜镜时,才发现眼前这张脸并不是自己的。
这张脸虽不及她原本容貌的美,但好在很匀称,有些略显幼态。
身上穿的这衣裳很宽大,但她穿上并未显得不妥。只是这一身素白,倒是像那人的会选的穿搭。
莫名其妙没扔进深山算了,现在连脸都不是自己的。这些事她总有一日要弄清楚,但肯定不是现在。
眼前此人虽是失明,但凭他方才的身法看此人绝非一般。他的轻功更是了得,即便换了宫里的暗卫高手也不一定及他半分。
现在虽然脸不是自己的,但也有一定的好处,至少出门在外很为便利许多。
阮云月推开木门,见那人直立在屋前,正用帕子擦拭着那支玉笛。
他在等,等一个解释。
“近几日,未曾听有哪家千金走失。而你却平白出现在这山里,倒是叫人有些好奇了”。
“民女醒来便失忆了,不知姓甚名谁,更不知家中是否有人”。阮云月摸了摸额头,装作一副纯白无辜的样子。
“恰我身旁还缺个婢女,你可愿意?”
“愿意,今日是您救了我。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既是今日救你,今明月淡雅。月字与你甚是相配,以后你便叫阿月”。凌长簟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
阿月,父皇经常叫她阿月。她字中带月,是因为母后希望她能像
“先生不是看不见嘛,又怎知今日有月?”
凌长簟的下唇轻扬,“自是下山时听旁人提起的”。
“还有做婢女话多,可不是件好事”。
“民女明白了”。阮云月毫不在意地回答。
反正既然他看不见,她又何必对着鞠躬屈膝的。堂堂云齐长公主,如今却要给人当婢女!要是让父皇知道,她肯定要被罚闭过。
也不知她不在宫中的这件事,父皇是否已经知晓。若是到了父皇寿辰那日,她还未到,又或是被人瞧见这不是她自己的脸。燕国使臣降罪又该如何。她是一国公主,她理应为了国家安宁而活。
“别自作聪明,私下搞小动作”。
阮云月叹气:这都能被发现。
“今后你就睡边上那个房间”。
“民女明白了”。说着,阮云月便只好安安分分地向凌长簟,行平民女子的礼仪。
“嗯,早些休息,明日陪我下山”。
清晨的阳光,在地面铺上浅金色。阮云月睡惯了宫里的软榻,突然间换成硬邦邦的木板床。
她今日很早就醒来了,可凌长簟比她醒的还要早。等阮云月起来时,他衣裳都已换好了。
城门的上方,高高地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汀城,这是一座很荒芜的城池。
在阮云月很小的时候,她听人提起过这里。据说这里,曾经有一位年少的将军,战场上他弯弓搭箭,箭发必中。他带兵南征北战,向来从无败仗。
那日城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城门将城内百姓与敌军隔开,是驻守的最后一道防线。
正是那位将军叛变,他下令让将士们打开城门,将敌军放入城里。
城中只剩刀光剑影与鲜血交舞,婴儿嘶哑的哭声,尸体铺满了整座城。
城里的百姓无一幸免,敌军放的大火在城内烧了整整一月之久。
而现在汀城里住的百姓,都是后来移居到这的敌国的人。
“姑娘,来个烧饼吧?”
阮云月抬眸看向凌长簟,她饿了,但没钱。
“拿去买”。凌长簟把装有银两的袋子给她。
“谢谢先生,先生您来一个嘛?”
“你顾好自己就行”。
“那就来两个烧饼”。阮云月说着,将手中的银两递给铺主。
“好嘞,谢谢姑娘”。
烧饼做好后,铺主便将它们装好拿给阮云月。
阮云月接过烧饼,眼里溢着藏不住的笑意。她可喜欢吃这个了,平常在宫中根本就见不到,要偷偷出宫时才能吃到。
“先生,要尝一个吗?这个真的可好吃了”。
阮云月一时激动,没注意竟将烧饼上的油,擦在了凌长簟身上。纯白的衣裳虽只粘上了一小块油污,却显是格外显眼。
这下该彻底完了!
“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油弄到你身上的”。阮云月往后退了两步,怕油又弄到眼前这位人身上。
“无事,下次离我远些”。他无奈地侧头对阮月月说。
不知是否是阳光的问题,她看着凌长簟竟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透明。
之后阮云月就隔着一尺的距离,跟着凌长簟。
从入城起,城中路过的人又或是摆着摊子的铺主,他们的目光总是跟着凌长簟二人。
若说热情这也不必一直盯着吧,带着笑反倒是有些吓人了。
惊桐客栈,城中来客较少的一座客栈。凌长簟不喜吵闹,于是二人便准备今晚在这里住下。
凌长簟的房间与阮云月是相连的,就只隔着一面墙的距离。
“先生,若是有事便来叫我就好”。
“嗯”。
阮云月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她一点也不想待在凌长簟身边,更不想给别人做一辈子的婢女。
明日还有行程,她只能先将烛火熄灭了,闭眼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