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到了海平面下,大部分的天空都被染成了深蓝色,只有与海面衔接的部分仍残留着一抹黄,四周有些暗,这是海的蓝调时刻。
礁石旁的小道上,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吹了一排泡泡,又挨个戳破。孩子们的笑声和谐地混杂着海风的呼啸和鸥鸟的悲鸣。
小道旁有一带绕海而建的楼房,靠海的一边砌了不算太高的石围栏。
“哥哥,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问话的是个穿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手里握着一管泡泡液。
“哥哥以前在那里上学,回来看看。”坐在石栏上的男人指了指女孩身后的白色建筑。建筑的墙面有些斑驳老旧,应该有段时间没人重新粉刷了。
女孩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笑了笑,抽出手里泡泡液的黄色塑料圈,吸了一大口气,吹出一个拳头大的泡泡。泡泡印着远方残留的那抹黄,反射出斑斓的几种颜色的光,飘向了远方。
“我有个哥哥,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以前也在这里读书,可是我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他了。”
“你可以去找他玩啊。”
“妈妈说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就。”女孩有些不太开心地说。
男人闻言不由一怔,问:“那,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
顷刻,他的视野迅速模糊,一阵强光闪过,周围的风声、海浪声、鸥鸣以及女孩的话音渐渐变小,直至完全消失。
陆长白从梦中惊醒,额头垂下几滴冷汗,睡眼蒙眬地晃了晃脑袋。明明很努力地想听清,却还是没能抓住那个名字。
“今天太阳西边出来了?”他喃喃道,“还换了个梦。”
瞟了眼墙上挂着的基督苦像,金属铸成的苦像在窗外几缕月光的照射下,仿佛闪着黯淡的光。又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五点四十九,距离铃响只有一分钟。卡的可真是时候,他心想道。
蓥城在南方,又靠海,初冬并没有特别寒冷,所以陆长白只套了件稍厚的黑色卫衣,抓起一根纯白的围巾就出了门。
走出玉兰巷,天空还是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冬天的白日光照并不充足,小道上的太阳能路灯只得发出微弱的光芒。
因为冬天的缘故,胸口的银制十字架像冰箱里刚拿出的似的,冰凉地紧贴着皮肤。
凌晨的海风迎面卷起他几撮微卷的头发,刮在脸上凉丝丝的,他稍稍拉高颔下的围巾。
蓥城一中是市重点,难考度是市里最顶尖的。每年中考完要是有哪家的孩子考上一中了,那些家长恨不得把酒席从蓥城办到首都去。
因为大多都是天赋型选手,学校里每天早上抄作业的,借笔的,赶集遛弯的........什么人都有,但每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却是出奇的好。
“小白!你作业写完了嘛?快借我抄抄。第一节课是哥斯拉的,我到时候得葬送在这里。”说话是他的同桌,夏晓勇。
“你要哪一科。”
“还能哪科,谁每天作业布置的最多?你手里那个,英语 。”夏晓勇一把捞走陆长白手里面的英语题集,“还是你靠谱。他们那些人一个字儿都不带动的。”
拿走作业后,他就回自己的座位把别人的劳动成果复制在自己的题集上了。
陆长白高三才转来这个班,就算现在离开学也有段时间了,但由于内向,他并没交到什么朋友,甚至连人都不认识几个。夏晓勇就是那几个中的一个
他们两个认识是因为陆长白刚转来的时候,夏晓勇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座上发呆,便很自来熟的拉着他去他的几个朋友的秘密基地觅食,一家叫春花风月的奶茶店。陆长白至今都记得那难喝到吐的泻药式咖啡。
旭日刚过窗框,玉兰繁茂的枝叶拦住了迎面而撞的日光。今天是立冬以来少有的晴天。
陆长白座位靠窗,撑着头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发呆,他总爱思考一些大道理。譬如,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生为何充满苦难。迷茫时,陆长白常安慰自己:上帝蒙住了我的双眼,或许未知的才是有意义的。
“又在发呆啦?”夏晓勇把刚借鉴完的题集递了过来。
他俩关系一直很好,他知道陆长白喜欢发呆。
“没有,只是今天风景很好。”
“确实,好久都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太阳了。”夏晓勇也往窗外撇了撇,“诶,话说回来,小白。为什么你英语题,每次都能一眼出答案?别说是天赋。快教教我,哥斯拉每天布置的题像天书一样。还天天骂,说是我们自己蠢。”
“我不知道。”
“你真无聊。” 夏晓勇摆手道,“什么时候买新围巾了,还是哪个小美女送的?没见你以前戴过。”
“忘了。”
“????”
“我真忘了。”
早上的妖风吹立了头顶一撮头发,夏晓勇注意到了这撮冲天毛。
“不是,你这呆毛是今天早上起来专门弄的造型吗?老弟,这么精致。整的看着还怪可爱的。”
陆长白下意识往上瞥。
“你瞥,你自己看得见嘛。”夏晓勇随机挑选了一名女同学,死皮赖脸地借来一块粉色的镜子打开对着他,“你瞧瞧。”
“风吹的。”陆长白伸手压平了那撮短命的呆毛。
“ 欸!你别弄啊,挺好笑的........不是,挺好看的。”
“我....”
忽然一阵耳鸣,陆长白感觉耳朵嗡嗡的,头晕目眩,脑袋仿佛被重物压到。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
“小白!怎么了?”夏晓勇挤着眉晃了晃他的的手臂说,“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周围的视野很模糊。恍惚间,在教室的后排,他看见一个白色人影,和他梦中的那个相差无几。
“需不需要去趟医务室啊?”
陆长白甩了甩脑袋,低着音道:“不用,我没事。”大脑逐渐恢复了清晰,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了?”
“应该是今天早上吹着冷风了。”
“可能是感冒,要不要去校医那看看?”
“不用,我现在挺好的。”
“你每次都是这样,再怎么生病都不当回事。到时候倒这了,别让我给你收尸啊。”夏晓勇吐槽道。
说话间,陆长白想起那个人影,往那个位置看去。没有什么他想象中的阴阳眼和白衣男鬼,那个位置只有一个看着就很有钱的少年。
对面的人也瞥见了自己,微笑着冲他抬了下手作为打招呼:“你好,小白。”
出于礼貌,陆长白也回了句你好。不过他怎么知道我名字,莫名其妙,陆长白想。
“我不用你收尸。”他转过身悄悄指了指,“但是勇哥,那是谁?。”
情报员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侧头过来,遮着嘴,说:“哦,他呀,就是那个祁家大少爷,祁延。我初中同学,我两关系挺不错的。家里巨有钱!他爹一年能挣好几百万,谁要是攀上金枝嫁给他,恐怕下半辈子都不用努力了。”夏晓勇说话的语气特别夸张,“说的我自己都想嫁过去了。”
陆长白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信息里多少带点夸大成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陆长白指的是他说话全程遮着嘴,一边讲还一边往人家那瞟。
“我这不是怕被他听见吗?这个不重要 。”
陆长白:“………”
这张牙舞爪的,人家早就像看弱智一样盯了几眼了,陆长白心说。
蓥城一中紧靠着栀子路,和南方大多学校一样,一中的走廊也是镂空的,所以在走廊就能很好地欣赏到大海。
大课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多数的学生都会趁这个时间出教室透口气。陆长白也不例外。
海的波浪在冬日柔和的日光下,波光粼粼,像是成千上万颗珍珠浮在水面,炫耀而不刺眼。
陆长白并不是特别高,刚好能趴在走廊的围栏上。他在海面捕捉到了一个光点,专心的看着他随着海浪荡来荡去。旁人视角来看,他就像静止了一样。
“放风呢?”旁边的人声打断了陆长白的沉浸。
他一楞,抬起头转过身去。原以为是夏晓勇,但又忽然想起他因为长期复制别人的作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了。是夏情报员说的那位祁少爷,他撑着围栏站在陆长白旁边。
涌动的海反射出的波光打在祁延的脸上不停的变换着。
陆长白有些没缓过神,礼貌道:“昂......透口气。”
“我叫祁延。”祁延咧了下嘴角。
对方可能也觉得一上来就搭讪一个根本不熟的人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先介绍了下自己。
“我知道。”
“夏晓勇说的?”
“嗯。”
陆长白说话声一向很小还很轻。祁延需要很下心的从周围的嘈杂中抓住他的声音。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祁延比他高很长一截,和他对话陆长白需要仰着头。
“你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他翻遍了所有记忆的碎片,也没有发现关于祁延的那一块。陆长白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不用想也知道,要么是夏晓勇那个大嘴吧讲八卦讲的,要么就是他个大喇叭吼的。
“你围巾很好看。”
“谢谢,我在......”他本想告诉祁延围巾的来源,但脑海里却没有一点关于围巾的印象。
“我以前送过别人一条一模一样的。”
“女朋友吗。”陆长白好奇地问。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只是他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对不起。”陆长白以为那人已经故世了。
“你对不起什么,他现在很快乐。”祁延转了转中指的戒指。陆长白辨认出了戒指印刻的那个图案,是万福玛利亚。不过他为什么会戴这个?
“中午在哪吃饭?”
“学校。”陆长白说,“怎么了?”
“食堂那饭菜你也下得去口?中午一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长白很社恐,再加上和祁延完全不熟,所以他并不想去。但是看着这位一直对自己咧着嘴的祁大少爷,他又不太好意思拒绝。
“你能先别靠我这么近吗?”陆长白小声嘀咕道。
祁延的肩膀都快贴在人家身上了。
“行,对不起,没注意。”
“就我们两个吗?”
“昂,对,就我们两个。”
“能叫上勇哥吗?”陆长白想拉上夏晓勇陪他,这俩货认识,到时候也不用那么尴尬。
“他回家。”祁延光速回答。
“他不一直在外面吃饭吗?昨天还陪我来着。”
“今天回家。”
“????”陆长白半信半疑,“我等会问问。”
夏晓勇这时正坐在女人堆中吹牛开屏。
“前几天那个,你们是不知道。都拒绝好几次了,偏捉着我不放,非要说我长的帅,特别喜欢我。”他一边讲一边比一些无意义的手势。
“真假的,就你?!”旁边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一脸鄙夷地说,“那女孩眼镜度数低了吧,你要不让他来我家换副新眼镜?”
“诶,你还不信啊,绝对真的。”
陆长白的目光找了半天才在人窝里发现夏晓勇。
“勇哥。”
“咋了小白?”他问声赶来,对漂亮女同学们点了点头示意,“我先过去下。”
“你今天中午要回家吗?”
“谁告诉你的,我.....”
祁延在陆长白身后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悄悄掏出手机向夏晓勇展示。陆长白并没有注意到。
夏晓勇虚着眼睛看见了手机界面是他和祁延的聊天框,定睛一看,两百的红包。祁少爷您阔气,他心想。
“我肯定今天要回家啊,二大爷今天结婚,我得去贺寿。”
“结婚?贺寿?”
“对,他今天还生日。”夏晓勇发现自己有些胡言乱语,及时圆了过去。
“你二大爷不是七十多了吗?”
“对啊,男人至死是少年。”
“...........”
中午的日光更耀眼,但一阵北风吹来还是冷嗖嗖的。
祁延把他拐到了一家饭馆门口。陆长白看了眼招牌,什么啊,谁家好人中午来吃这个??他兜里有几个钱陪他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