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夜色中，乌泱泱的队伍极有规律的朝着前方行进。
若是有人能看到，其中任意一个鬼怪挑出来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怖模样，如此积压在一起，光是看一眼便能叫人吓晕过去。
好在常人无法观见，好在经过驱散，一路上已是不剩几个活人。
李余袅混在其中，尽量低着头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长颈鬼说“快要到了”，但队伍迟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李余袅偏头想要和管逐生说话，一抬眼却对上一张腐烂见骨的脸。
仔细看去，腐败的血肉里还有白虫子在钻来钻去。
李余袅：“！！”
在她惊惧的视线里，这张脸微微一扯，像是笑了一下，随之大块大块的腐肉从脸上脱落，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骨头架子。
李余袅：“......”
她猛地闭上眼，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才重新睁眼。
那鬼退回了原位，见她看过来，下颔骨一裂，很是愉悦的样子。
李余袅深吸一口气，转头寻找管逐生的身影。
他不会是暴露了身份，被众鬼怪分食殆尽了吧？
她就说这法子不行！
越想越急，周围没能找到管逐生，李余袅一咬牙就要飘身而起。
然而念头才起，她就感觉到左手指尖被碰了一下。
身后是熟悉的鬼怪面具，除了原本的装束，他身上还多加了一件脏兮兮的斗篷。
管逐生移开面具，对她眨了眨眼睛。
李余袅松了口气，落后一步和他并肩而行。
她轻声道：“去哪儿了？”
管逐生回：“这斗篷不错，花了点时间拿到手。”
“......”李余袅没有再追问，“知道它们要去什么地方吗？”
管逐生点头，“看样子，我们来时的村子。”
李余袅皱眉，“你父亲......”
“不用担心。”管逐生勾唇，“混进来之前我就给父亲传递过消息了。”
李余袅一愣，莫非他一开始就知道百鬼夜行的目标地？
倏地，一道不容忽视的阴冷视线落在了李余袅身上，李余袅瞬间身体僵硬，进退不能。
身侧的管逐生忽而上前一步，隐隐拦住那道视线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李余袅回过神，强忍不适闷头前行。
那道视线在一人一鬼间滑动，片刻后才移开。
经此视线威胁，李余袅和管逐生都没有再说话，一路安静到了最后。
百鬼一行果然在浴血的村子前停下了，奇怪的是，与李余袅离开时相比，村头多了一顶轿子。
早时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堪，染得轿身也脏污非常，顶端却是新的，轿帘被拉了起来，里头外边都不见人。
李余袅呼吸一窒，不明白大晚上怎么会有人来这里？
宽袖下的手被拉了过去，是管逐生借助斗篷的遮掩和她交换信息。
他在她手心写下一句话。
‘我掩护，你进去救人。’
说罢他就要放下她的手。
百鬼当然也嗅到了残留的活人气息，一行缓缓躁动起来，浓重的鬼气笼罩了这片区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余袅拉住管逐生收回的手，在他手上重新写下。
‘不，我是鬼，你去。’
写下最后一笔，她迅速后退一步，抬脚狠狠踩在地上的某种抽象形状物上！
管逐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动作的一瞬蹲下身，于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用斗篷蒙住脸，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同时，被踩中的鬼怪尖啸出声！
像是摔碎的玻璃，鬼怪的身体一片片落在地上，又重聚成更加高大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遮挡住了李余袅的视线，在完全吞噬掉她之前，李余袅弹射起身，以手化刃，在鬼怪尚未凝聚全的身体上划下一刀！
鬼怪咆哮的声音愈加震耳，劈为两半的身体重新凝聚，转身再要朝李余袅扑来。
“啧，吵死了。”
冰冷的话音响起，一个响指声后，鬼怪的咆哮声一顿，遮天蔽日的身躯扭曲到了极致，化为黑雾散去。
李余袅紧紧抿住唇，这个感觉......是之前那道视线！
下一刻，阴冷如毒蛇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李余袅身上。
脑中一片冰凉，李余袅耳边甚至能听到鬼怪捻动指尖的细响，魂飞魄散的恐怖使得她如坠冰窖，却僵硬得连求饶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时间在此时变得极度缓慢，周遭的一切仿若被按下了暂停键，徒留李余袅沉重的呼吸声。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沉寂的状态，百鬼受到吸引，“嗖嗖”往里飞去。
李余袅跌坐在地，一口气还没喘匀，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停在她身前。
突然下颔剧痛，一只手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以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仰头。
对上一双如玻璃球般晶莹通透的绿色眼眸。
李余袅一时失神，很快被疼痛拉回了注意。
她一巴掌拍开那人桎梏住她的手，往后一翻拉开了距离。
捂住留下掐痕的下巴，李余袅愤怒的视线射向不远处陌生的人影！
她的皮！她最宝贵的皮！！
滔天的愤怒压住了恐惧的本能，李余袅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猛然攻了上去。
......然后被一脚踹翻在地。
李余袅胸膛剧烈起伏，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这人一脚踩在她肚子上，不算重的力道竟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弯下腰，伸手从她的脖颈处顺着手臂摸到小腿。
李余袅眼神一冷，爆发全部力量仰身用头撞上男人的头。
她撞得晕头转向，男人却仅偏过头去。
他眼中有风暴汇聚，回头看李余袅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李余袅趴在地上，避开男人的眼神，脑中不断闪过自救的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或许是享受猎物的垂死挣扎，一直没有下手。
“嘣、砰砰——”
村子里传来接连不断的杂音，扰得人心情烦躁。
男人似被转移了一点注意，压在李余袅腹部的力道稍轻。
李余袅眼中闪过什么，一把拉下男人的衣领，和他视线相触。
这次，她极力忽略男人眼瞳的异色，只死死盯住他瞳仁深处的部分。
男人视线有一瞬的恍惚，李余袅瞅准时机一拳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继续旋身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灰尘四起，李余袅呸了一口，没有再理会他，咬牙捂住腹部追进了村子。
她嗅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鬼气，管逐生并没能带人离开村子，而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百鬼似乎也不急于找人，幽灵一般在村子里四处飘荡。
它们究竟要做什么？寻什么人？
李余袅躲进多鬼聚集的一处屋子，希冀杂乱的鬼气能让自己藏入其中。
有时间回忆刚才的打斗，她陡然意识到，那男人是和她一样的画皮鬼。
可他杀过人，鬼气里混合有血气，便显出和她的区别来。
皮......可能也不是他自己的。
才想到这，屋外传来一声鬼怪的啸叫。
李余袅跟随屋里的众多鬼怪一同溜了出去，到了寄死窟前，落叶灰尘抖开，地底下居然显出一点红色的痕迹。
乍眼看去，那一点暗红并不明显，但清理干净周围，一点又一点痕迹连接起来，赫然是一个圆形的模糊图案。
李余袅还在思考图案存在的意义，就见众鬼怪纷纷自发站在了图案上方。
随着鬼怪填充渐满，眼前的景象变幻，沟壑不平的地面渐渐现出了血池的幻像。
李余袅：“！！”
原来她之前看到的就是这个！
李余袅有心阻止，然而夜行的百鬼实在太多了，根本不需要她也足够填满图案，甚至不给她阻止的机会。
血池逐渐凝实，李余袅心一横，想着能阻断一点是一点，抬脚就要踹过图案上已经站好的众鬼。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回过头，是才和她打过一架的另一个画皮鬼。
男人脸上顶着她的拳印，面不改色地制止了她的全部行动。
这回男人没有松懈，两鬼之间实力悬殊，若是他动真格，李余袅暂时难以挣脱。
李余袅皱眉急切道：“你们要干什么？！”
男人颇具压迫感的视线扫过她，忽略了她的问题。
李余袅绞尽脑汁劝道：“你们这样......不怕鬼差来抓吗？”
男人冷笑一声。
李余袅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男人扯下发带，手指抹过，柔软的发带一寸寸变化，末了竟是在他手上变为了一柄锋利无比的细剑！
男人反手握剑，挽了个剑花。
“......”李余袅艰难道：“你是......鬼差？！”
男人仍是没有回她，他手腕一抖，长剑恢复成发带，草草竖起头发。
李余袅抿唇：“既然是鬼差......”
她的话没有说完，不远处全全站据图案的百鬼齐声尖啸。
男人睁大眼，眼中有亮光闪动。
他甩开手里的李余袅，大步上前。
血池不再虚幻，眼前的山壁土地仿佛化作了血色的背景，一只漆黑如墨的大手从血池下探出。
男人和百鬼一同，在血池前跪地拜伏。
李余袅歪了歪头，竭力想要看清楚血池下的东西。
她没有低头，因而捕捉到了血池边的那只手......大幅度抖动了一下？
那一抖之后，血池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碎裂成一片一片，眼前的世界恢复成原状。
跪伏在地的百鬼没能注意到这一发展，依旧没有起身。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出现在这方诡异的画面里。
管逐生摸着后脑勺，状似惊讶地扫过朝他的方向拜伏的百鬼。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
“初次见面就行此大礼，我多不好意思......都起身吧！”